马车徐徐回到府中,不用穆阳开口,禇良便跟在她身边,一起往内书房去。
“叶都尉那边还是殿下亲口告诉她更好,待皇上下了旨意,便板上钉钉。”禇良脚下轻松,走快几步,为穆阳推开门,一股热风拂过,她却先打了个喷嚏。
“这件事不急,先拿两碗姜茶来。”穆阳对侍女们吩咐了句,抬脚进屋,道:“把外面的脱了,别冷热交替着凉。”
“是。”禇良揉了揉鼻子,反手合上门。
两人都脱去了外衣,摘下厚厚的帽子,到了内室,分主次落座。
穆阳道:“可真冷。”
禇良便将手炉塞给她,道:“明日,以后冬日出门,臣把之前殿下给的手炉带上,殿下就不必担心臣而让出手炉了。”
穆阳心知她不是在意“让”这个字眼,转而抓到别的信息,问:“明天你要去哪儿?”
“付姐姐、云熙两人请我下值后,去丰源阁吃席。臣打算多带单银子,免得她们身上的不够。”禇良连心里的打算也没藏着,道:“她们这几日都忙,不会很久,傍晚臣就能回家。殿下可有想吃的?臣带回来。”
手炉上还有禇良的余温,如今她即便看着轻瘦,按陶灵的话却是比寻常人强何止一倍。有清沐盯着,素日厨房也上心,按时日炖些滋补的药膳,送到穆阳这里,自然是叫了她吃下去。
“丰源阁的陈年越山酒,我好久没喝了。你既去,便带两角回来。”穆阳想了想,叮嘱道:“你在外面别喝酒,回来陪我喝两杯?”
“是。”禇良记下了酒名,琢磨着多带些银两,便没注意到穆阳打趣的眼神。
才进资政处的门,坐下没多久,便有内侍宣召。林清光不敢耽搁,略整了衣袍,取过伞跟在内侍身后。
半路果然飘起了雪,林清光撑伞挡着,内侍便笑道:“林制诰未卜先知,奴却得顶着风雪了。”
林清光没有接话,神情不变,待到宣政殿外,将伞交给内侍,入内拜见。
皇帝等她起身了,一挥手屏退旁人,起身离开御座,走到了堂前。
林清光微微敛住呼吸声,低下眉眼。
“朕很看重你,今后还有更多要紧、要害的事,要交给你去做。朕秉持用人不疑,是以从前没查过。朕不瞒着你,后面的事,是一件比一件难办,窦彧的性子太倔,远没你周全,还得赖你用命!”皇帝的话至此,林清光已然明白,自己的事应该是被查了个透。
这情形早有预料,是以她气定神闲,如常站着,静待后文。
皇帝甚是欣赏她这番荣辱不惊的养气功夫,便也和缓下来,道:“林氏百年大族,朕着实料不到,那份骨气便只剩你一人了。你那时候恁小年纪,竟有手段把握住了自己的命,还来到京都,来到朕的眼前,朕想不出理由不护着你!林月甲处,无论拿什么要挟,你不必再理会。只是……太傅若来说和,你也要定得住。”
林清光这才难掩诧异,道:“皇上,太傅掺合这些事做什么?”
柴希玄在文坛的地位,皇帝也是略有忌惮的。是以皇帝未置可否,不咸不淡道:“太傅年岁大了,心就绵肠也软。朕舍不得他,便不忍苛责。”
话毕,皇帝转身,是往偏殿的方向。林清光迟疑一瞬,起步跟上。
龙涎香浓郁,皇帝歪坐下身,道:“和南楚的仗,几年内是打不起来了!朕决意修大藏,你回去,和窦彧她们先拿个章程出来,秘之。”
林清光眉心一紧,这大藏经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修成的。她沉声道:“皇上,臣有一言。”
“说罢。”皇帝合上眼,自己顺着额角眉心,显露出几分疲惫来。
“皇上有心修大藏,于世是极好的。此间费银几何、几年得成、成后刊印诸事,臣自会与窦女官先拟出来,再请皇上定夺。然此间难事——臣不通佛法,想来窦女官也不甚通。而佛经翻译,还得延请高僧大德居中主持。这……”
“哼,朕知道,世人只说,佛法真传在南楚,我大齐修不出大藏来。”皇帝睁开眼,虎目精光毕露,道:“不就是梵文么?鲁明怡精通梵文,和古柏寺、护国兴教寺、兴善寺、罔极寺、香积寺、草堂寺这些京都寺院高僧常通书信。”
林清光眼睛一亮,她可不知道鲁明怡有这样的学识,皇帝如此说,自是保真的。怪道是“和窦彧她们”,林清光欣然,躬身道:“臣遵旨!”
撑伞回到资政处,窦彧几人都在,林清光反手合上门,深吸口气,将此事说出。
几人面色各异,却皆沉稳,窦彧仿佛早有预料,转身便同鲁明怡道:“我们可都不懂,能说几句典故,已是勉强了。此事,还得以你为主。”
鲁明怡是个素日面色白净的中年女子,这时候才回过神,道:“林制诰,皇上真说了,预备修大藏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