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角渡口地势狭长,左右各有一座高逾百米山峰,名东西双峰,潺河自双峰中贯穿而过,山势由南向北逐渐合围,形成一条南宽北窄的三角峡口。
渡口依水而建,绵亘数里,此时潺水河畔上,船只来去,首尾相接,往返不停。
有的船上装着沉甸甸的货物,行到水浅处时,从岸边来了一些身强力壮的纤夫,喊着号子将船缓缓牵拉进泊位,一旁等候的扛包苦力们蜂拥而上,数不清的货物源源不绝被搬下船来。
沿河老街店铺林立、鳞次栉比,三十六行齐聚于此,南北宝货,一应俱全。南北客商,叫卖流贩,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一众人策马从远方缓缓行来。
这一行人马好不威风。只见当先两名衙差开道,谢悬当先,魏县尉跟随,莫谦与一众蓝衫弟子紧跟其后,又八名衙差缀在队末,同道者见之无不退避三舍。
谢悬游目四顾,一时感慨万千,果然是一如旧忆繁华胜景,只是故地重游,已然隔世。
魏县尉看着谢悬,心中惴惴。
这位谢首徒先前在县里一直对他言语亲近,临行前又是屡次暗示,他才冒着得罪上官的风险随行,本以为是有甚好事带挈于他,毕竟这种级别的仙门人物不是他能随便够得着得,只要这位仙门首徒手缝中随便漏点,就够他“原地飞升”的了。
哪知上路以来谢悬只是闲谈,绝口不提正事。而随着八角渡口的临近,这位谢首徒与哪位姓莫的仙师二人间的气氛肉眼可见地僵直,叫魏县尉隐约感到被扯进了什么事端里,不禁懊悔。
明明这二人看上去一个爽直一个温文,谈笑间却有风刀霜剑。这心思肚肠比起县衙里那几个积年老吏也不惶多让。
魏县尉左思右想,又上前向谢悬辞行。
谢悬含笑应付,心道有意思。
这位魏县尉一路上已辞行过三四回,原来看着相貌鲁直,却是个面憨心精的人物。
但他都把人忽悠到这里了,哪里会肯放他走,当下拉着魏县尉东拉西扯。
沿着渡口河滩朝峡口直行,走到底已是人迹寥寥,几间空空的铺子门庭清净。几只小黄狗在树下追跑撒欢,一见人来就跑散了。
往前再行两步,转过街边店面铺子后,便是阡陌交通的村庄。
此去都是乡间小道,马队行走不便,谢悬率先下了马来,闷头朝里走。
众人面面相觑,望着高冠华服的谢悬独行于泥泞小路,不得已只得弃马跟随。
行不到半刻小路到了尽头,这里峡口在侧、山势倾危,几座墙歪梁斜的土屋茅舍零零落落。
谢悬四处打量,当瞥见几抹被土屋半遮半掩的人影衣角时,他的眼睛蓦地一亮。
找到了!
他扯过魏县尉一同上前,一边耳语一番。
魏县尉听得一番言语,又是欣慰又是失落。
欣慰的是谢悬所托之事不难,也属分内职责,不必担心牵扯进仙门龃龉,失落的是一番希冀落了空。
好在他也是见惯了场面的人物,当下也不多纠结,收敛情绪抱拳应诺:
“此乃在下分内应尽之责,若此地果如仙君所言,有此等欺压良善的地痞流氓,在下定将其绳之于法,绝不宽宥。”
谢悬闻言欣慰。
上一世时他也来过此处。按照莫谦的安排,他一行人本应于三天前正午抵达,因订下的船要寅初发船,谢悬素来耐不住寂寞,便趁间隙四处闲逛。
逛着逛着逛到街市尽头,就发现前方好大一乐子。
谢悬素性浮浪爱闹,遇上热闹岂有不看的,又经不住旁人怂恿,当下扎进人堆里吃起瓜来。
这瓜一吃,谢悬得知方知原是因两家邻里争井闹起的纠纷。
这闹纠纷的两户人家,一户姓万,一户姓殷,万是本地姓,殷姓人家是逃难来的外姓人户。
50年前殷家老太公因家乡遭兵灾拖家带口难逃到这里,得了万家的收留和照拂,从此落体生根。
有这层渊源,殷万两家一直来往亲厚,还曾给孙辈指腹为婚,结果各生了一个儿子,只能作罢。
殷家在此地无田,靠着在码头卖馄饨做些小买卖过活,在第二代殷家老爹当家时,靠着脑活腿勤,渐渐将一副扁担换成小铺子,从此兴旺起来。
此时两家关系仍不错,万家出力帮殷家在旁边起了新屋,殷家出钱替万家打了口井,也算相处融洽。
不知是何缘由,到了第三代,两家反目成仇起来,成了势同水火的冤家对头。
人群围观处是一片的空地,前方紧擦擦地挨着两幢农房,一幢簇新瓦房,一幢陈旧土屋,从两房墙角搭了些细竹烂木的篱笆栅栏,断断续续在空地围了一圈,勉强凑成个院子。
院子西南角上矗着一口井,此时井边儿堆着几堆破砖碎石,一只盛水的瓦罐儿碎成几瓣,桶也倒了,水也撒了,一旁八、九个人扯头发、扇耳光地滚做一团,满身泥污。
人群中悄无声息挤进一行人。
站在前排的被推搡几下,回头要骂,当头照见一名锦衣华服神仙公子瞧着他,神情似笑非笑,不由一懵。眼珠一转,却见旁边还立着个铁塔般黑黝黝的壮汉,正居高临下地睨视自己,身后一水蓝衣小哥儿,个个清俊不凡,余光再瞟,人群外十步更有七八个衙差对自己虎视眈眈,登时腿一软,于是骂人的话在嘴边打了个旋又吞回了肚子,忙不迭地闭嘴溜到一旁。
谢悬轻松挤进前排,看到眼前熟悉的场景,不禁气笑了,他故意迟来三天,同样的戏码仍在上演,说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谁信!
站定后谢悬先不紧不慢地环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