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悬有些懵,魏县尉虚虚一扶温言劝慰:“今天你可携子归宁,待几日本官审清案情后,向县令大人禀明事由,便由县府主持与万家四子和离,可脱苦海。且放宽心。”
殷娘子抬起头,颊上泪痕和灰泥,模样苦楚凄惶:“惟祈大人垂怜,还望大人明察。民妇重做殷家女易,只是我儿是万家子,今日他揭发亲长,已是六亲断绝。万家人向来睚眦必报,天长日久我那孩儿必然没有活路。”
殷娘子重重磕头:“求仙君、大人可怜收下他,做小厮书童也好,做马夫仆役也罢,赏他口饭吃,能活着就好!”接着拉过紧随哭奔而来的儿子,一把推到二人面前:“快跪下来给大人磕头!”
谢悬一听又惊又喜。
他正要搜肠刮肚地想说辞,怎么才能顺理成章收下那小子又不突兀,可巧殷娘子先提了,这不是打瞌睡碰巧有人送枕头么!
谢悬瞧瞧魏县尉,见他默默收回了虚抬的手,没有要跟自己抢人的意思,便放下心来,等着小兔崽子给自己磕头哀求。
不趁现在好好拿捏一番,怎么对得起自己受的那些气!
上辈子谢悬与这小子交锋几许,深知这人表面大度汪洋,骨子却最敏感多疑。
虽然自己打定主意要将这小子带回山门,却不能让他觉得太容易,以免日后横生枝节。
得之易,抛却轻。古来如此,人之常情。
哪知道那死小子倔强得很,跪在谢悬面前只是低头闭口,任他亲娘怎样催促责骂就是不开口。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谢悬想了一想,便对殷娘子道:“汝养了一个好孩儿,吾见之亦喜。只是仙门青云路,难于登天,吾许不了这孩儿的仙路坦途,与其在山中蹉跎了岁月,不如另作它计为好。”
殷娘子听言更不肯轻易放弃,以首顿地,一味磕头哀求。
又见儿子始终一言不发,不由发起急来,怒斥道:“缩着头不吭气作什么!快说话,求仙君大人收下你,说你会好好干活,孝敬仙君大人。”
被逼不过,那小孩儿终于转过身直面谢悬。
出乎意料的是,这孩子虽然双眼红肿,目光却清澄。
他小小的身子跪在泥土里,满身泥泞,稳稳地朝谢悬磕了个头,稚嫩的童声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谢仙君垂怜,小宝不去。”
谢悬:“……”
殷娘子一巴掌抽在小孩儿背上,将他抽了个趔趄,紧接着劈头盖脸的巴掌如雨点般落到孩子脸上、身上。
她一边打骂一边哭道:“这个没脸的东西,仙君抬举你了?给你脸了?就敢犟嘴!你学谁不好,要学你那个没脸子的缩卵的爹,是要气死我才高兴么!”
小孩儿抱着头左躲右闪,躲不过索性嚎啕大哭:“我不走,我不走,我走了就剩娘一个人了,我不走,我要陪着娘!”
殷娘子的手一顿,继而打得更狠了:“我是上辈子欠了你们姓万的,要这辈子来还!上半辈子被你爹坑得苦,下半辈子还要被你绑着?谁稀罕要你姓万的陪,等我跟你爹和离了,回转娘家明日再寻门好亲事,好日子还在后头,谁要你个妨星在眼前妨我!姓万的果然都不是好东西,就是看不得我过好日子!与其要被你姓万的折腾,不如我死了干净!”
说罢殷娘子一咬牙,爬起来就要往井里投去,被早有准备的谢悬拦了下来。
那小孩儿扑过去抱着亲娘腿脚,哀哀痛哭,那模样可怜之极。
殷娘子虽话毒手重,却是一片怜子情切。
谢悬看着,联想到前世种种,不免起了同类之伤,此时才动了三分真心,不由仰天长叹:“ 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又低头端详片刻,下定决心道:“这样吧,吾身边正缺一名侍墨童子,汝母子二人可随我同去,愿否?”
“啊!”殷娘子呆若木鸡。
“山门童子中亦有许多周边坊市的人家孩子。”谢悬耐心解释,“童子不是叩门求仙的弟子,不需经年离家,每月可与亲人团聚一日,汝可在坊市暂寻些营生落脚,方便看顾孩儿。若日后这孩子福缘深厚,你也可落地生根,万一他仙缘浅薄,待他成人后可一同归家。”
仙门童子虽也属于仆役一流,在吃穿用度上堪比凡俗富豪,在人脉见识上更可受用一生,而且不需要仙根资质,是凡俗中普通人家子弟乃至于富豪旁支人人趋之若鹜的好去处。
殷娘子听罢自然欣喜若狂,感恩不尽。
谢悬颔首微笑,对那孩儿问道:“如此,你可安心了?”
那孩儿跪好身形,又端端正正磕了下去,诚心诚意道:
“拜谢仙君大人天恩,小宝愿追随仙君大人,以后勤勤恳恳当牛做马,绝不喊一句苦。”
谢悬表面云淡风轻,实则暗自得意无比。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万小宝啊万小宝,总算叫你落到我手上!
此生安心做你的万小宝。
和“万俟飏”这个名字告别吧,你们今世无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