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众弟子在漫天飞舞的扬尘中,在轰然雷鸣的巨响中,看到谢悬翻飞的衣袂,被那潇洒不羁又智珠在握的背影在心中烙下深深的印记。
听了大师兄话,安然无恙,不听大师兄的话,断手断脚,这份算计与实力……
恐怖如斯!
在这帮弟子中,谢悬的声望被刷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于是接下来几日穿梭在各弟子舱房间,迷失在滔滔不绝如潮的马屁中,时间过得飞快。
不几日,莲花山脉在望。随着航船驶近,谢悬已经能闻到空气中飘荡着荷香,耳边萦着采莲女隐隐约约的吟唱。终于那歌声清晰起来,唱的是:
“朝霞映湖面,轻舟入晨光。
采菱姑娘起,清歌飘湖塘。
叶绿菱角鲜,柔荑碧波荡。
烈日当空照,湖面波光摇。
采菱姑娘笑,篮中菱角翘。
汗珠挂额头,不语声声甜。
月光洒湖面,蛙鸣浆声远。
采菱姑娘归,慧心映江月。
清歌伴晚风,湖光山色前。
晚来数菱角,心沉意田田。
愁心不可荡,秋思乱如麻。
深闺梦里人,东风归家园。”
如今还是采菱时节。伴随着歌声,航船驶进内湖,故乡的风景在的谢悬眼前慢慢展开。
那片熟悉的渡口,河岸两侧的垂柳,接天无穷碧的荷叶,这些曾经深深烙印在他心中的画面,在此呈现在他的眼前。看着湖水清澈,往来船舶如梭,坊市中热闹依旧,与记忆中的景象渐渐重合。
从渡口上岸就是莲花坊市,这里是青氲山脚下凡人坊市,有不少凡人与散修聚集在此讨生活,乃是方圆千里有名的第一大集市。
在这里,每天都有来来往往的船只,络绎不绝的人群,码头上的货物堆积如山一眼望不到头,各种各样的珍贵货品还在被陆续搬运上岸,从吃穿用度到仙宝良珍应有尽有,比起边塞的八角小镇不知热闹凡几。
谢悬站在船头看着眼前的风景,感受到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心头不禁涌上一种深深的思念。
他终于又回来了。
回想前世离别青氲山时,他含冤受屈又满怀愤懑,对师门充满怨恨,只觉世界之大却无处可去,而这一别已是两百多年。如今再次踏上码头锃光瓦亮的青石板路,他心中愤懑尽去,只余无尽的怀念和激动。
在莲花渡口下船,此处距离青氲山脚仍有二十余里地,坊市中有飞马车搭乘,下船后谢悬将运置伤员的任务交给章瓯,领着殷娘子母子马不停蹄直奔青氲山门。
青氲山为莲花山脉最高主峰,因主山峰有七座形似莲瓣而得名。七座山峰以链桥相连,整座山被阵法笼罩,山脚西、北两侧各设有一处山门。
从莲花坊市直通的是西山门,到了山门接引处后,因殷娘子二人无出入铭牌接引弟子说什么也不肯放二人入内,谢悬也不敢私带外人擅闯山门,不得已只能将二人留下。
青氲山内禁止飞行,山门处有运转马车接引弟子上山,谢悬心急如焚,一刻也等不及地自驾着飞马车朝主殿飞奔。
【算算时日,师傅他老人家受南岭剑派掌门之托,正是这几日启程去的落雁荡寻找灵草七丛雪,不知此时是否出发了。】
现在他知道落雁荡之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陷阱,里面没有仙植灵药,只有一只不应该出现此地的魔蛇祖繇。
青氲山主峰又名“问天”,是青氲山主殿与掌门居所—“观止殿”的所在。
观止殿取义自“俯观仰止,敬天爱仁”,这是一幢巍峨壮观的建筑,它外墙由巨大石块砌成,这些石块经过时间的洗礼,略显沧桑,但仍然坚固如初,大殿正中央是一个巍峨的大门,门上镶嵌着精美宝石花纹,肃穆又神秘。这扇大门常年紧闭,日常出入走一侧角门,非遇大事不开启。
眼见此时主殿大门敞开,平日里守在角门的哑仆人也不见踪影,谢悬心道糟糕,一个箭步踏上台阶。
忽地眼前人影一闪,一个出乎意料之人挡在面前。
这个人身材高大健硕,五官线条分明,头发束得整整齐齐,他的嘴唇紧闭,仿佛从未说过什么多余的话;他的眼睛深邃而明亮,就像远古的湖水,清澈幽远,整个人像是精心雕刻的石像,每一处细节都凝聚着沉稳和力度,又仿佛是岁月磨砺下的岩石,坚实而稳固。
谢悬一见此人就忍不住鼻子发酸,眼眶涌泪。
这是……这是他的师弟郎远啊!
他永远忘不了在前世两军对垒之际,师弟郎远批发散髻、浑身浴血地被被押在阵前,犹自不停嘶吼让他一定要为师傅师妹报仇的模样。
后来敌人见郎远不肯劝降魔君,亦不能起扰乱敌心作用,便在阵前将他枭首祭旗。
遽然得见,谢悬恨不得扑上去不管不顾抱住大哭一场才好,可这时他俩关系尚且恶劣,这种举止并不妥,谢悬在心中默念“来日方长”才强忍下泪来,与郎远点点头就要离开。
“师哥!”郎远出乎意料地主动叫住谢悬。
谢悬转身听郎远问他:“师哥你是去找师傅吗?”谢悬点头,郎远又问:“不是试炼明年三月才回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谢悬闻言正要解释,忽地脑中灵光一动。
青氲山试炼期限宽泛,谁也说不准试炼弟子会有什么遭遇,本没有指定的归期一说。上一世谢悬是一路吃喝玩乐到了三月才不得已被召回。
但这一世的师弟怎知三月之期?
莫非……
谢悬迟疑着,话在唇边又滚动了几遭,才徐徐道:“本是打算明年方归,但在路上遇到一些事,又带上个孩子,所以就中途回来安置一趟。”
说完谢悬心情忐忑地紧盯着郎远,见他薄唇紧抿,半响吐出一言:“这孩子莫不姓万?”
此话石破天惊,如一道惊雷打在谢悬天灵盖上。谢悬的眼泪瞬间奔涌而出,双手颤抖着难以置信地伸向眼前之人。
“师弟是你么!你也……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