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的长者闻言先是一愣,然后笑了,那笑容很淡,却满是欣慰:“你有心了,为师的伤已无碍,无需挂念。”
谢悬不信,这一听便是又没有好好医治,上一世师父他老人家也是这一派云淡风轻地遮掩了一身病骨支离,这次自己可不会听之任之了。
谢悬摸摸袖袋中的药瓶道:“师父,弟子这里有一瓶草槐堂的上等玉雪生肌散,可否容弟子替您老人家换一换药?”
他袖中这个药瓶是临行前从卓昭清袖中擅自摸出来的,仗着前世与草槐堂堂首的亲近,他太知道怎么从这位堂首手上讨要好东西了。
慕昭先只是拒绝:“不用,既是上等灵药,你自用便好。”又催促:“大病未愈出来这般久,草槐堂的人必然到处寻你,快回去好生静养罢,莫让他们为难。”接着又取笔埋首卷册。
先生不与之言则趋而退,话到此处,谢悬明知自己应当行礼告退,他捏了捏袖中药瓶,却硬着头皮不动弹。
慕昭先抬头见到,面容也沉肃少许,又问:“还有何事?”
谢悬忽然从眼角挤出两行泪,“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师父啊您不知道,弟子醒了之后,这心里一直难受啊!是弟子无能,此行尽给您添乱不说,连累师父将护身灵宝都给了弟子害得您受了伤!是弟子无用啊……打探个消息也不尽不实!恨不得以死谢罪!”
谢悬哭诉,一边膝行上前轻轻牵起慕昭先右袖,一边想象着自己是仙门中最孺慕崇敬师长的徒弟,妄图努力用最诚挚目光打动自家师父。
慕昭先:“…………”
谢悬不知道,若是十来岁的小弟子含着一包泪眼巴巴瞧着人的样子尚能算可爱可怜,但被一个二十七岁的汉子眼泪汪汪地扯着衣袖那感觉就令人窒息了。
慕昭先眉心蹙起,还是耐心解释道:“为师包扎上过药了,确已无碍,快放手,成何体统!”
谢悬哪里会听,继续哭诉着:“弟子知道,师父您老人家定然是吉星高照、百劫不生的。只是弟子……弟子一想起心中愧疚不已,若不能亲眼确认您安然无恙,这心里总是放不在,就坐卧不安,就辗转反侧,就吃不下睡不香。”说完还不知觉地晃了晃攥衣角的手。
慕昭先额角一阵猛跳,有些无计可施,他敛眸思忖片刻后,将右手放在谢悬面前。
谢悬大喜,也将左手食指、中指和无名指搭在师父寸口脉,小心翼翼地输入灵气控制在手臂之中灵脉游走,确认灵脉果然无损,才大大地放下心来。
然后卷起那片衣袖,果然看见袖口下覆着几圈白纱,看上去包扎也算严整,又动手拆起纱布。
慕昭先微微睁大眼:“还要揭开瞧?”
谢悬一点不怵,掏出药瓶,理直气壮地说:“弟子这瓶生肌散对伤□□血化瘀止痛生肌有奇效,乃是卓堂首亲制的,您不召草槐堂的人来诊治,弟子就只能讨点好药来替您换喽~”
他一面拆着,一面念叨:“师父,别怪弟子多嘴多舌,虽然您实力在源界修者里也算数得着的,可天台之下说到底都是肉体凡胎,有个小伤小病再正常不过,一点也不丢人。再说您可是一派之主,是所有人的主心骨,更加要保重身体康泰为重,不能仗着修为高深就不把小病小痛看在眼里,需知‘积忧成患、积劳成疾’,多少大病都是小病慢慢积累造成的,您老人家可不能图省事就讳疾忌医,咱们青氲山虽不算家大业大,但吃饭看病的钱总没缺过,用点好药又值什么,您说是吧!”
…………
絮絮叨叨地,慕昭先索性闭目不语,任自家弟子嘟嘟囔囔地自由发挥去。
拆开白纱,底下裹着黑黢黢的一团,谢悬瞧着直皱眉又忍不住抱怨:“您这都给自己用了些什么东西呀,就算伤得不重也不能这么敷衍了事吧?要是弟子晚点来……”
这时,黑黢黢的那团里传来一阵浓重的药草味,谢悬鼻子动了动,其中几丝气味让他感觉非常熟悉。
他仔细嗅辨着,从纷杂的气味中一一辨认出凌霄根、多罗啫乳香、龙血竭等好几味药材气息。
谢悬难以置信瞪大眼,又从中嗅出一味似香非香、似甜不甜,清凉中又带着辛辣的气息,他依稀记得好像不久之前曾闻过。
猛然想起,那不是“七丛雪”的气味吗?!
七丛雪,外形清雅,花叶莹白如脂,远观层层叠叠、葱葱嵘嵘如白云堆雪,故此得名,该草专治魔气侵体效果奇佳,踪迹难寻。
龙血竭,真龙血浇灌麒麟竭树所结果实。
凌霄根,长于昆仑墟相传为天帝亲培,娇贵难植,移之不活。
多罗啫乳香,色钵以西万里魔障滋生之地——琉璃瀚海沙漠特产。
这四种灵药都是存世稀少的稀罕灵药,哪一件不是价逾千金,放在外面抢破头的好东西,在这却一股脑地被揉碎像普通药草一般敷着?
谢悬着实被大大地震撼了!
这,这……就有点浪费了……真有钱哈……
慕昭先睁开眼睛,问道:“你要是晚来如何?”
他语态端然,神色之中毫无嘲讽之意。
谢悬突然察觉自己的模样好像有些傻缺,捏着药瓶的手举也不是、缩也不是,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
僵硬地挑开药瓶封口象征地洒上两点,“要是弟子晚来,就……就怕您伤口愈合了,弟子没了机会表孝心……”谢悬讪笑着磕磕巴巴道,豆大的汗珠从脑门滴落。
那笑容比哭都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