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冀北赛场灯火辉煌,宛如黑河的一尾鲸鱼。修理街就像是鱼尾巴上一片不起眼的鳞片,黯淡而喧嚣。
“叮当”,门铃响了。
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从门帘后面冒出来,刘海下是一张面具,只露出细长的眉眼和厚厚的黑眼圈,全身被斗篷裹得严严实实。
“绍哥,机甲我先放你这,寄存费等我找到核心芯片一起结给你。”言旗揉着太阳穴走出来。
连续熬夜,加上大半天没吃东西,她眼前隐隐发黑。
守在门旁边的居家机器人踩着履带亦步亦趋跟上,机械手端着杯子接来一杯热饮。
“三天三夜,‘天秤’,你真是好样的,再这么熬下去,你就离猝死不远了!”邵哥双手抱在胸前,从两米高的伸缩架上俯瞰她,又粗又浓的眉毛拧在一起,一套蓝白配色的工装服挂在清瘦的身上,身后一整面墙都是大型机甲零件,在灯带下闪闪发光,衬得他像主题乐园里的别扭小孩。
言旗小口小口的吸溜热饮,看着他,没忍不住,先笑了,“走了走了,回去我打一针营养液再睡觉。”
“哎,等一下。”绍哥喊了一声,转身从货架上迅速抽出预先放好的零件,调整伸缩架下降。
是一个长管。
离得近了,言旗才发现长管里是核心芯片,双羽型的芯片浸泡在淡绿色的液体里,如同翩翩起舞的蝴蝶,跟随手臂摆动上下起伏。
“给我的?”她盯着芯片,舍不得挪开眼睛。
邵哥按住长管一端的按钮,绿色液体被抽空,核心芯片落在管壁上,上面的纹路清晰可见,“你上次来不就说要给‘天秤’换个核心芯片吗?这次你的核心芯片直接报废,想换都难。啧,主要是你要的那款太老,难找。幸好星际回收站里正好有一个,我就收来了。”
言旗在赛场的代号是“天秤”,她的机甲也叫“天秤”。
刚认识她的时候,邵哥真心觉得这名字拗口极了,现在说习惯了,挺顺溜。
“昨天半夜送来的。之前装在一架轻型机甲上,驾驶者和你一样,都是超A级感知力。我拿‘天秤’之前的数据模拟过,匹配度勉强合格,你先凑合着用,等过了这一阵再慢慢找好的。”
他将长管翻个面,指着芯片中心凹陷的一块,“型号也是一样的,内凹圆形,不知道多少年前的老设计了,没想到还有人在用。那个人在禁区遇到高阶星兽,伤势过重,没熬过去,机甲当场腰斩。”
言旗抿紧嘴,目光在芯片上徘徊,要是放弃这个芯片,她舍不得,但委屈“天秤”,她更难过。心一狠,她咬牙把核心芯片还回去,“‘天秤’只是没了核心芯片,其他机能还在,用这个,带不动。”
绍哥接过芯片揣在怀里,没收回去:“等天亮,六点积分赛就结束,你想翻盘也没机会。好歹我也看你为这个保送名额折腾了六年,就因为最后几天被人踩出线,不值啊。”
“保送这条路,运气很重要;我得不到也不意外,毕竟我的运气一向不好。”这样说,倒是坚定了言旗把芯片还回去的决心。
从小到大,她做什么事,都是差点运气。
“你总能找到理由。陈玉能为了积分赛打坏你的核心芯片,你却这么心平气和。”邵哥长叹一口气,将长管放回货架原处。
余光瞥到货架角落上突出的一角,他微微愣住。把二手芯片放回去后,他弯腰蹲下,慢慢抽出这个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小物件。牛皮纸的材质,上面布满斑驳的纹路,一看就是没用又古老的东西,怎么放在这……他猛然想起来。
“天秤,你的机甲是谁设计的?”
言旗走到门口,一只脚跨出去,乍听这话,心一跳:“怎么突然问这个?”
她和邵哥认识好几年,经常把“天秤”寄放在店里,都没问过这个。
邵哥抽出卷轴,快步走上前,“你驾驶机甲的风格和轻型机甲师一样,核心芯片却是中型机甲的型号。按照现在的理论,这跟鼻孔塞大象没什么区别,但从检修的数据看,“天秤”的性能很好。我一直以为这种型号只是生产的少,我才没见过,直到我收到这个。”
卷轴轻展,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依稀能辨别出有好几种语言,还有几个能看出轮廓的图案。
言旗的目光从上扫到下,停留在左下角。
锁芯图案,中间隐约能看出内凹圆形,和“天秤”核心芯片有几分相似。
“这东西哪儿来的?”
在冀北赛场混了几年,言旗很清楚邵哥在这最多算二流,做生意精明,不会花钱买华而不实的东西。这一次,是瞄着她来的。
“照往常,这好东西不该流转到我这种人手里。”邵哥信步从言旗后面绕过一圈,啧啧感叹道:“就刚刚说的那个禁区,据说出现了不得了的东西。星猎和军校的人打得厉害,这才有机会浑水摸鱼,把这东西偷出来。”
“应该不止这东西,还有什么消息?”言旗笑着问,眉眼弯弯,留了个心眼。
区区一份卷轴,还没法引起邵哥的注意。一个倒卖零件的二手贩子,没事检修一下机甲,怎么会懂机甲设计?
邵哥没说话,晃了晃手腕上的光脑。
“……说吧。”痛失一千,言旗感觉心在滴血。这段时间,她忙着修理“天秤”,存款不多了。
收了钱,邵哥整个人都洋溢着满足的氛围。左右张望,没人注意,他附耳道:“小道消息,比较可靠的那种,说是军校的人回去就在联邦大范围搜罗凋敝时代的遗物,特别是颜大师之前的机甲设计图。”
“就这?值一千?”这不是虚晃一枪吗!
言旗气急败坏,揪住邵哥的衣领,慢慢往上提,双眼盯着他,微微眯起。他要是不再说个一二三所以然来,打也要让他把钱吐出来!
“咳咳咳……”邵哥边咳边拍下巴下面的手,卡在脖子上,憋得他呼吸困难。
一得到解脱,他立马后退两步,正色道:“喂,那可是凋敝时代,说不定这是机甲初始的设计稿之一呢,哪怕有点关系都牛逼好几倍好吧。我们这种贫困星,八辈子都见不到这样的好东西。所以,你的机甲到底是谁设计的,怎么核心芯片中间的设计和这个这么像?”
凋敝时代,人类蓬勃发展的文明就是历史上一座绚丽的玫瑰园,却被禁区禁锢、折叠、碾碎,迅速枯萎。禁区无处不在,毫无预兆,孕育残暴强大的星兽。星兽所到之处,尸横遍野。绝望之际,第一台机甲“弥岸”横空出世,开启一个新的时代。但没人知道“弥岸”的设计者是谁,设计理念从何而来……所有的秘密都随着“弥岸”的折戟一并消散在历史里。
这些,都是凋敝时代留下的密藏。
“这重要吗?你不是找到二手的、和‘天秤’同样核心芯片中心的芯片吗?”言旗对这种解释嗤之以鼻,她越发心疼自己那一千块钱。
没想到,奸商也有被人洗脑的一天。
“那不一样。人家是超A级,大星出身,要什么没有?我们是什么身份,你看看这附近,就算你天天戴个面具,只要是去参加积分赛的,谁不知道你是预备军校的学生?这一条街的修理铺子,干的最多的就是二手倒卖。就因为是这样,我才好奇你的机甲是谁设计的。”
越界了。
言旗心一沉,面具下,面无表情。她抬手替邵哥整理皱巴巴的衣领,慢慢说道:“我知道,邵哥把我当朋友,不然也不会特意把这个卷轴买回来给我看。朋友是没有秘密的。我悄悄告诉你。”
她附身贴近邵哥的耳边,一两根碎发轻轻扎到她的脸上,她的手慢慢往上移。阴影之下,一点紫色的粘液从大拇指指尖分泌出来,沾到皮肤上。
邵哥的眼神瞬间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