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是矛盾最具体化的地方。
这里既迎接生命,又见证死亡。
消毒水负责消灭病毒,却被认作是疾病的味道。
缴费窗口前蜿蜒的长队,一位年轻的母亲单手抱孩子,另一只手握着皱巴巴的病历本,孩子哭啼不止,她一边哄孩子,一边伸脑袋看还有多久到自己。
一个老人站在她前面,肩上的挎包沉甸甸的,衣服侧袋也鼓鼓囊囊,这些重量不仅压垮了脊背,也压垮了家庭。
和医院有关的记忆,似乎都是不愉快的,叫号屏迅速闪过一串数字,黑色的屏幕瞬间被红色侵占,喻子念盯着叫号屏发呆,疑惑它真的能承载生命的长度吗。
叫号屏每跳出一个数字,队伍便向前挪动半步,这里的人来自五湖四海,此刻却为同一个理由出现。
身前空出一段距离,后面的人提醒该往前走了,喻子念回一句抱歉,跟上了队伍。
“病人姓名。”
终于排到她了,她把病历本和身份资料放进窗口,周围环境音太吵,收费员没听清病人姓名,于是她重复一遍。
“林之夏。”
回到输液室的时候,她又碰到了那位母亲,原以为是孩子也发烧了,结果母女俩只是擦肩而过,奔向了左边的扶手电梯。
“口渴吗?”
被问的那个人还没回答,手上就多了一杯热水。
“需要吸管吗?”
还没开口,吸管就已经落进了杯子。
林之夏头疼得厉害,所以看过去的目光也病恹恹的。
她这是什么意思?
喻子念挠挠脖子。
又引起反感了吗?
“我去买晚饭。”
这次是陈述句,喻子念坐下没多久,就离开了输液室。
直到那个背影消失在拐角,林之夏才收回视线。
滨安从来是个四季分明的城市,进入盛夏,太阳就像融化的铁水倾泻而下,连阴影处也卷起了灼人的热浪。
能在这样的天气发烧,也是中大奖了。
输液室的温度对发烧的人来说好像不太友好,林之夏裹紧身上的毯子,还是感觉冷。
她咳了将近一周,昨天开始流鼻涕,今早起床发现浑身烫得厉害,不用量体温都知道发烧的那种,翻药箱的时候,她意外发现了很多之前没有的东西,比如烫伤膏,藿香正气口服液,蒙脱石散等等。
应该,不,是肯定。
肯定是喻子念放进去的。
心里想到那个人,耳朵也听见了那人的声音。
“是不是冷?”
“还好,不是很冷。”
医院食堂的饭菜主要以清淡为主,虽然看上去没什么食欲,但对病人来说是有益的。
“简单吃点吧。”
林之夏闭上眼睛,把脑袋偏向另一边。
“你今天吃东西了吗?”
“中午吃了。”
估计也没吃多少。
喻子念抬手,停顿几秒后还是抚上了她的额头。
没那么烫了。
“那就回去吃吧。”
林之夏还是没睁开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是因为昨天喝了冰汽水吗?
不可能吧,一瓶冰可乐不至于让人发烧。
还是说这几天太热,空调温度开太低了?
可晚上睡觉的时候都有盖被子,应该不会着凉。
果然是那天淋了雨没及时洗澡吗?
当时因为什么耽搁了呢?
嘶,头好晕。
想不起来了。
“困了就睡一会吧。”
虽然在输液室也睡不舒服。
喻子念暗叹一口气。
“突然理解你了。”
“理解什么?”
“好想吃溏心蛋啊。”林之夏把脑袋扭过来,睁开了眼睛。
“生病的时候就是会嘴馋。”喻子念调整了抱枕的位置,让她能更舒服地坐着,“不过我也理解你了。”
林之夏看着她,在等下文。
“等你病好了,我再做给你吃。”
“什么跟什么啊。”
林之夏又把头扭过去了。
透明的软管终于运完了药水,针头离开血管的那一刻,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消毒水的味道越来越淡,视野从亮转暗再变亮,客厅的壁灯投出柔软的光线,让人不禁放松下来,倦意也自然而然地开始侵占身体,林之夏摇摇晃晃地走进客厅,直愣愣地倒在沙发上,耳边好像有人在问要不要吃些什么,她太累了,只想钻进被窝闷住脑袋睡一大觉。
“还是很难受吗?”
药水也需要时间才能奏效,喻子念坐在一旁,藏在心底的情绪就快压不住了。
“好困。”
“困就睡吧。”
“还没洗澡。”
夏日夜晚燥热难耐,加上发烧的缘故,林之夏浑身都是汗,再说刚从医院回来,整个人像是从消毒水里捞出来一样,不洗澡就睡觉是绝对不能忍受的。
“那就洗吧。”
喻子念提醒她别洗太久,如果中途有头晕和胸闷的症状,就立刻停水出来。
泡沫在脚底打转,转了好几圈才消失在排水口,蒸汽不厌其烦地填补水珠滑落的痕迹,它们像是穿梭在古城里的巷子,困不住本地人,却能让外地人迷失方向,林之夏不知道怎么面对门外的人,手只是搭在握把上面,完全没有按下去的趋势。
这算是身体给出的答案吗?
逃避好像也不是那么可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