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与程之才的“和好”,应该与苏轼豁达豪爽的性格脱不开关系。
豁达是苏轼的优点,让他坚持着走过风雨乱敲打的半生;豁达有时也会带来一些令人不满的结局,比如让他放下亲姐姐的仇恨,40年后和害死亲姐姐的人成为朋友。
豁达豪爽更是一个方便造谣的性格特点。
一个赤诚对待他人却被狠狠背叛的悲剧故事,是不是让人读完以后更有一些激烈输出的欲望?
于是苏轼“密友”沈括背叛苏轼的故事出现了。】
熙宁二年,苏轼瘫坐在草地上,回想着死去的苏八娘。
他想起自己贪吃野果上吐下泻时引经据典斥责他的姐姐,又忆起带着他触碰文学的母亲、带着他触碰世界的父亲。
三十年间,至亲零落,四海惟余一子由。
“子瞻、子由。”
他恍惚一瞬,想起了这个声音。文同在叫他们。
“唉……八娘的事,过去那么多年了……”文同挠了挠头,这事他也有耳闻,一样惊于程氏家风堕落,怒于表妹殒身在这样的污泥中。
可人还是要朝前看的。两个表弟这样伤怀走神,半个身子都陷进青草地里了,这可不好。
“你们可认识天幕上说的沈括?”
“沈括?谁啊……不对这个名字我好像听过。”苏轼从草地上站起来,一举一动有些虚浮,在草丛里留下的脚印极浅,“治平三年的春天,我在史馆当官时,史馆里好像有这么个人。”
只是治平二年发妻王弗病逝,治平三年父亲苏洵驾鹤,苏轼家中多白事,无法多在史馆里多费心力,也就不熟悉沈括这个当年的同僚。
“莫非……未来我们关系不错?”
“那也不是这几年的事了,哥哥。去年年末,沈括沈存中的母亲病逝。他扶棺回乡,这一去至少会是三年。”
钱塘沈家,兄长沈披端肃问起沈括与苏轼的旧交,沈括缓缓摇头。
“当年馆阁修文,仰慕盛名,见过一两面……不过也只是见过一两面了。”
见对面不信,沈括无奈低头。
“依苏子瞻的性子和张怀民的例子,我二人但凡聊过几句,他都会给我写首诗作纪念的吧?”
【沈括背叛苏轼的故事在王銍的《元祐补录》中首次出现,讲述了苏轼在史馆结识的密友沈括在新党当政时巡查苏轼政绩得到苏轼诗集,转头却告发苏轼写反诗,引发宋朝大型文字狱乌台诗案,让苏轼差点死在大牢里的故事。
王銍编的很用心。
他考证了苏轼和沈括都曾经在馆阁工作、沈括当御史巡行两浙时苏轼正在当杭州刺史等细节,并用细节丰富了自己的谣言。
奈何这种用心之作时运不济,湮没无闻几百年,直到现代才再次被提起——
现代作家余秋雨在写《苏东坡的突围》时翻到了这一则“史料”,从此这个故事成为“史实”,在互联网和各种报刊里疯狂传播。
如今沈括这个宋朝著名科学家、文学家一被网民们提起,下一层楼往往就会接上他背叛苏轼之事。
围观的网民们唏嘘一句才华不代表人品,纷纷散去,留下一个被钉在耻辱柱上的沈括。】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沈括看着眼前笔下诸字,这些文字记录着一种新的印刷方法——由工匠毕昇发明的活字印刷术。
那王銍的《元祐补录》,未来也会靠他记录的印刷方法传播开吗?
“存中,别为后世之事心烦。”沈披道,“你且学学沈睿达,平生志向就是当个归隐山林的文人,日子过得真真滋润。”
“不欲解万民倒悬,便能过得滋润……”沈括转过头。堂前燕看不懂宅里飘动的白幡,在窗前舞得欢快。
“苏子瞻上书言变法者的过失,我却觉得积极变法比死守旧条要好。原来我以为我们思想天差地别,没想到与看不见苦难的沈睿达相比,我们才是一类人。”
【王銍,我们这个系列的熟人。他名銍字性之,又称王性之,是《莺莺传》自寓说的提出者之一,我们曾经在元稹篇里提到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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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界有一个公认的认知,王銍好作伪,遇到与他相关的孤证一定要谨慎分析,尤其是他编了一半的著名故事汇《元祐补录》。
这本书被与他同一时代的汪应辰评价为“疑铚复有所增损以示人也”。但凡材料从这里出来,都要先翻翻别的书掂量掂量材料的真实度。
不过王銍的道德水平至少比谢家福强。谢家福能编出靖康耻里牵羊礼洗衣院女人抵债来,至少王銍的史没这么野。
什么?你还不知道这些靖康“史实”都是谣言?点击下方视频,up帮你清除靖康谣言,还你一个原原本本的靖康耻。】
王銍没想到,有一天他还会以这种方式被天幕再次提起。
绍兴十年夏,天幕降,秦桧罢相,他头上压着的大石被挪开。
绍兴十年秋,先帝驾崩,秦桧死,垂帘的孟太后主战,把他重新召回了朝廷。
春风得意……这朝上哪个曾经被秦桧排挤出去又回来的不春风得意呢?
故而他放下手中的泄愤之作已经有些时日了。
幽居山泉畔时,他写书聊以自娱。
他作《龙城录》托名柳宗元,又伪作李白、苏轼诗歌,以及那些刚被天幕点名批评的“小故事”。
这就是他当时唯一的消遣。
可谁想到,后人就信奉此道,还广泛传播呢?
他刚要叹息,却听到天幕拿他和谢家福作比,霎时横眉怒目。
“谁要跟那个不敬名节的虚伪豚犬比较啊!”
【王銍写苏轼与沈括在史馆相交,成为密友,这就要求苏轼、沈括同时在史馆。只有治平二年、三年符合这个条件。
苏轼治平二年正月还朝去史馆工作,治平三年四月因苏洵去世开始回家守孝离开史馆;而沈括治平二年九月赴京去史馆工作。
奈何苏轼妻子王弗在治平二年五月病逝,苏轼父亲苏洵在治平三年四月病逝。
苏轼处于多事之秋,且没有任何诗文留给沈括这位“密友”,我们只能说此时的他们,不熟。
另一个可供参考的时间点是熙宁元年。但这一年八月沈括丧母扶棺出京,十二月苏轼还朝入馆阁,传说中的密友擦肩而过。
所以,还是不熟。】
“谁要和他熟啊!”
苏轼端药出门,将药递给王朝云,这才有空拭去头上一层薄薄的细汗。
迎着王朝云惊讶的眼神,苏轼像任何一个乡间大爷一样坐上了寺院外的椅子,被春日的微风吹得一哆嗦。
“我和沈括他堂兄弟沈辽沈睿达甚是相熟,也觉得他堂兄沈遘沈文通是个不错的人,可沈括那可就太……”
苏轼啐了一口:“我写了多少篇文骂他了?还密友呢!谁家的密友会觉得对方是小人啊?那些觉得我们关系好的先去看看我写的《论役法差雇利害起请画一状》和《缴词头奏状六首·沈起》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