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沟里去了?”一声惊呼。
沉弥提着灯站起来,暖黄的光照在景元身上,她才发现,景元身上粘满了黑乎乎的泥点,裤腿、鞋子衣袖上都不同程度被擦破了。
“我本来想告诉你的,后面一看手机也摔坏了。”
景元无奈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不仅屏幕碎成了蜘蛛网的形状,都边框都变形了。
沉弥震惊地说出声:“那你人没事吧?”
“没事。”
说完,便提着灯笼围着景元绕了个圈,也不听他嘴里说的,自顾自地将他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个遍。
她清楚景元,为了不给别人添麻烦,他会自己默默吞下所有。
沉弥既心疼他这份隐忍,又恨他这样的隐忍。太懂事的人,总是最先让步,也最容易被忽略。就像小时候分蛋糕,懂事的那个总是会主动选择那块最小的,笑着说“我不饿”,可心里是不是也想吃甜一点、多一点呢。
人是有私心的,沉弥希望他能对自己自私点。
“以后,不管你是受伤了,还是怎么,都要说出来。”
说出来,大家才会看见你,才会知道原来你在背后做了那么多,原来你承担了那么多,原来你忍受了那么多。
沉弥说完抬头,看见景元站在原地,他不说话也不点头,只是笑意盈盈地看向她。沉弥腹诽,不知道她刚刚说的话,他听进去了多少。
景元就跟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一样,任由沉弥将自己的手抬起又放下,卷起他的袖子看了又看,连后背的甲胄也不放心的检查了一遍。
有顷,检查结束,好在都是些轻微的擦伤,没有大面积的伤口。沉弥稍稍松了口气。
景元看她脸上破愁为笑,语气轻松带着打趣道:“这是在搜身吗?我身上可没有违禁品。”
沉弥瞋了他一眼,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
“都怪永海,等我学会开星槎了,我来给你当司机。”沉弥义愤填膺道。
“好啊。”景元冁然一笑。
看着他的脸沉弥忽然想起还有一个地方没有检查,于是踮起脚抬高手,努力将灯笼举得更高些,把他的脸照得更亮:“有没有撞到头?”
“没有。”他一边笑着望向她,一边故意弯下身侧了侧头,“要不你敲敲看?确认一下。”
沉弥撇了撇嘴,赌气道:“我才不敲呢,万一敲坏了,我可没钱赔你。”
“不用赔,屈驾你照顾我下半辈子就好。”景元不假思索吐露出心里话。
话音刚落,场面陷入沉默。
沉弥看着他,耳朵骤然红了,她不知道该有什么表情回应,心跳忽然有些加速,连手里灯笼都没拿稳,晃了一下,灯光随之摇曳,映得她的眼神忽明忽暗,却闪闪发亮。
景元不再说话,只是看着她,眼神一如既往地温和,可温和中藏着一丝试探。他知道那句话说出来会带来什么影响,但仍想从她口中求索答案。
风从墙内树梢掠过,吹得夜色微微泛凉,两人之间仿佛连呼吸都沉静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沉弥才轻声开口:“你、你说这些话,就不怕我当真吗?”
她没抬头,声音却像落进水面的一滴墨,悄无声息却久久晕开,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景元沉默了一瞬,随后缓缓开口道:“真不真在于你。”
这是将决定权交到我手上了?沉弥抬起头,看向景元。
对方目光灼灼、目不别视,内心所想所念皆在刚刚的话中,心思昭然若揭。
沉弥透过他的眼目,清晰的看见里面一汪池水,在风的吹拂下,皱地漾起一圈一圈的波纹。
“我……”
沉弥“我”了半天,仍然没说出什么结果。她本能地想找系统帮忙,可关键时刻,无论她在脑海中如何呼唤,系统始终都没有回应。
景元看出沉弥的纠结,也清楚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止丹恒这一个因素。
她还有考量的余地,还可以做出其他的选择,毕竟与其他人相比,自己实在是逊色太多。
从小到大,他和“优秀”根本搭不上边,成为罗浮前任剑首的徒弟,也是自己日月累积的结果。他没有天赋,但是愿意吃苦,他愿意比别人更加拼命,同时他也知道机会只会留给有准备的人。
过去发生的一切,让他不知从何时起变得小心翼翼,一件事要翻来覆去地想,如果做了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好的要想,坏的要想,对罗浮有害的事他不做,对罗浮有利的事,他想尽办法去掌握。
为了深明大义,他挥刃自己的师傅,为了平息众怒,他签下放逐挚友的文书……
自他执舵罗浮这座大船开始,他便失去了作为“景元”的权利,他身上需要背负的东西越来越重,重到他每天除掉吃饭睡觉,剩余的全部时间皆不由他做主。
从没有人问过他累不累,所有人都在等他出错,他不能,也不允许。当“算无遗漏”成为习惯,集体的荣誉便凌驾于个人的意志之上,他早已记不清,自己上一次情不自禁,是在何时?
欲望,又谈何说起。
可……
为什么,让我品嚼过后,再吐出,喝惯檗水的人尝到甜味后,会心甘情愿地放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