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宸咳了一声,扬声问道:“这么快就打到了,谁是魁首啊?”
虽是询问,听上去却如同死水般毫无波澜。
佟佳贵人心中忐忑,察觉出哪里不太对劲,但又不想放过这千载难逢的表现机会,于是主动迈步上前,答道:“回禀皇上,是臣妾打到了驯鹿。”
“嗯,”桓宸垂下眼眸,“倒是不负你在草原时的盛名。”
这话说的太过平淡,远没有意料之中的惊喜,和皇上一开始鼓动宫妃狩猎的兴奋感更大相径庭。
娴贵人心中犹豫,思索着要不要退下。却见桓宸突然大手一挥,“来人,赏。”
首领太监何忠顺躬身应“是”,趋步到佟佳贵人身边,柔声道:“恭喜小主。皇上为魁首准备了大礼,奴才这就安排人给您送到营帐中去。”
说罢,何忠顺退到一旁,扬手招来一群太监:“将各位主子娘娘打到的猎物都收到库房去,把地上都收拾干净了,若是脏了主子娘娘的衣服,小心你们的脑袋。”
娴贵人大喜过望的叩谢和小太监们忙碌的身影在沈知微眼前交叠,让人有些晕眩。
桓宸看了沈知微一眼,扭头对荣妃道:“都别在这站着了,回去吧。”
荣妃优雅应“是”。众人跟在皇上和荣妃、元妃身后,没走出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声。
抬驯鹿的小太监颤巍巍地指着地上,瞪大眼睛对何忠顺说道:“何公公,这驯鹿不太对劲!”
何忠顺表情凝住,沉着脸走了过去,直直地盯着那小太监,颇有些被人挑刺的不快。
“哪不对劲啊?”
小太监被吓得有些结巴,“它、它在吐沫子!”
何忠顺差点气背过去。这驯鹿受了重伤,吐点血沫不是很正常……这小太监真是没眼色,在皇上面前大惊小怪,倒显得他御下不严似的。
何忠顺翻了个白眼,正准备教训他一二,谁曾想小太监还在盯着地上的驯鹿看。
何忠顺沉着脸,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待看清地上的情形后,霎时乱了阵脚。
“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小太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奴才不知道!奴才发誓,奴才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了!”
听到身后的动静,沈知微忍不住回过头。桓宸也停下了脚步,转身朝驯鹿的方向走去。片刻之间,众人又浩浩荡荡地放回原处。
走近了才知道,先前佟佳贵人打下的那只驯鹿,现在已经口吐白沫奄奄一息了。
大量混杂着未消化完的草团和白沫的呕吐物顺着驯鹿的嘴角流到地上,满地污秽。
看这只驯鹿的死法,倒不像是因为背上的箭伤,而像是……
中毒。
这就有意思了。驯鹿若真是中毒,那此事可大可小。若是驯鹿在狩猎途中中毒的,下毒之人最多算胜之不武。
可若是在狩猎之前中毒的,那事就大了。皇上亲自指定、用于供六宫各位主子玩猎的猎物,里三层外三层的太监和御林军看守着,竟然能被下毒?!这不是打皇家的脸吗!
何忠顺用衣袖擦拭脸庞上的汗水,只觉得头顶阴云密布。在心中默默祈祷千万不要是第二种可能性,否则昨夜守门的太监可能都不够砍的。
可若是在狩猎途中中毒的……按照常理来说,谁获益最大谁最有可能是真凶。在驯鹿中毒一事中得益的,只有佟佳贵人。
何忠顺头脑中灵光一现:这驯鹿矫捷难寻,能追上并且精准给驯鹿下毒的,后妃中寥寥无几。再加上佟佳贵人素来是个嚣张跋扈的性格,碰上狩猎这种她擅长的领域,为了百分百获胜,难免不会采用其他手段……
在场的其他人多少也想到这一点,眼神不自觉往佟佳贵人方向瞟去。
更重要的一点是,驯鹿毕竟是佟佳贵人打下来的,要说最知道内情的那一个人,想来只有佟佳贵人了。
四周人心浮动,有种无形的压力聚集在头顶上空,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佟佳贵人瞪回了那些不怀好意地眼神,当场暴怒,“都看着我干什么?!这摆明了是有人想要陷害我!”
佟佳贵人气极,扫过一张张看戏的脸,可却找不出任何线索。
沈知微站在桓宸身后,埋下脑袋,挑起了眉梢。
哈,报应来的如此之快啊~
只可惜没高兴多久,这转瞬即逝的笑意,恰巧被佟佳贵人捕捉。
佟佳贵人抬手指向沈知微,声色具厉:“是你,是你陷害的我!你想跟我争个高下,但又技不如人,所以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陷害我!”
沈知微猛然抬起头,瞪大了眼睛,用力摇了摇头,“??我不是,我没有。”
她根本没有接近驯鹿的机会,射的一箭还被佟佳贵人打掉了,怎么可能是她下的毒。
沈知微下意识看向身侧的桓宸,下意识寻求这位最终裁判者的信任。
桓宸垂眸,如同鸦羽般的眼睫合了下,示意沈知微放心。抬首面向佟佳贵人,神情严肃:“放肆。”
佟佳贵人从气极上头中清醒过来,不甘心地收起手,福身认错。
“何忠顺,”桓宸沉着脸,威严赫赫:“去查,毒是谁下的,什么时候下的,给朕查出个水落石来,朕等着。”
雷霆之怒,众人俱是心惊胆战。除了何忠顺外,无人敢发出一点声音,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
桓宸说完,转身往营帐走去。荣妃视线扫过沈知微和佟佳贵人,款款跟了上去。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何忠顺便带着太医和永福宫宫女前来回话。
“回禀皇上,”何忠顺弓着身子,恭敬道:“太医对地上污秽的查验结果和宫女的证词都在这里,请皇上过目。”
说罢,将纸张递了上去。
“经太医查明,驯鹿呕吐出的污秽中有乌头残留,推测是乌头中毒。从胃部消化情况来看,中毒时间是在半个时辰至一个时辰前,故而是在狩猎途中中毒而亡。”
“另经审问得到永福宫宫女翠儿证词一份。翠儿先前一直在永福宫侍奉,是佟佳贵人身边的二等宫女,这次也跟随佟佳贵人一道来南苑狩猎。翠儿证言,佟佳贵人昨夜让她准备草团,说是今日用来猎捕驯鹿。佟佳贵人为了确保猎捕的成功率,特地要求翠儿在草团中加入乌头。还说只要猎到了,没有人会再查驯鹿是否有异。”
翠儿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里面还剩一点未用完的乌头粉末,哭唧唧地求饶:“奴婢位卑人轻,主子有命奴婢不敢不从,求皇上饶了奴婢吧!”
佟佳贵人暴怒,扑上来就要扇翠儿耳光,“你胡说!我何时让你给驯鹿送草团了?!又何曾让你给驯鹿下毒?你个贱婢竟敢冤枉我!”
翠儿缩成一团,像个受惊的鹌鹑,抽泣着往旁边躲。
桓宸皱起眉,命人按住佟佳贵人,正视殿中诸人不带一点表情,“荣妃,你怎么看?”
皇上在处理后宫争端上向她发问,荣妃不敢不认真对待,正襟危坐,思索着答道:“宫女翠儿给驯鹿下毒,按律应当没入慎行司服役,无赦不得出宫;佟佳贵人嘛……”
荣妃微眯着眼睛,佟佳贵人身世显赫,祖上和皇上沾亲带故的,罚重了佟佳一族必定有怨言,搞不好还要找她麻烦;罚轻了皇上会质疑她的能力……思来想去只能折中了。
“佟佳贵人指使侍女下毒,妄图蒙混夺魁,就取消魁首的资格,罚禁足三个月,闭门好好反省自己的罪过。”
“什么?!闭门三个月?”佟佳贵人瞪大眼睛,“我明明是被冤枉的……”
桓宸不耐烦地偏过头,扬声打断:“就依荣妃的意思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