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陵望着海面,只见天水一线俱作铅灰,海风卷浪如墨,远山沉沉,似有雨意。
他默然片刻,低声道:“先生,辉山此行,干系非轻。我不问他如今身在何处,只问一声他可平安?可有音信传来?”
“沈公子不必忧心,”何辙含笑宽慰道,“辉山每隔三五日便有书信寄至谷大人处,皆报平安,一切顺遂。动手之机,亦已近在眼前,几位静候功成即可。”
沈陵闻言,沉声道:“如此,我欲往苍南。他功成而归,我们便在苍南迎他。”
承淙、承涟几人亦纷纷颔首,神色坚定。
何辙见状,只觉十分动容:辉山年少冷厉、谋事无情,倒也有这般赤诚挚友相随,甘赴刀山火海,实属难得。
……………………
冯在川流连中原半个月,终于登岛归来,消息立刻传到了汪贵的两员猛将吴元通、白骥飞耳中。
港口东堤风大浪急,吴元通披着斗篷,立在一处高石上,目光紧紧盯着那艘新抵的快船。
冯在川临行前还穿着半旧衣裳,如今却一身湖缎新袍、金线团花,腰间悬玉、指上嵌翠,一步三摇地下了船。身后仆从成排搬货,大箱小包堆得像小山,珠翠绸缎、名器香料应有尽有。
岸上早有人跪迎他喊“冯爷”,他便笑得更欢,摆手如雨,说些“还是中原讲究”、“干爹干娘见了准喜欢”之类的风凉话。
吴元通冷眼看着,咬着牙,脸色铁青。
他这些年东征西讨,马革裹尸的命换来半点信任;冯在川倒好,跑一趟花花世界,回来竟像打了胜仗。那副神气模样,叫人作呕。
港风吹起斗篷一角,吴元通冷冷一哼:等你有命献了这趟殷勤,再回来得意。
他默默看冯在川趾高气扬罢,回转屋中,手下来报:“吴爷,那风传的事,纪四真要退盘口,消息坐实了。”
“哦?他真要退,不是烟雾弹?”吴元通将信将疑接过一封信,拆开细看。
信中是经由丐帮、漕帮等内应多方验证得来的消息,确定纪四要退的盘口有三个:
一是东湾港,位于苍南主港内侧,是水陆中转的要地,兵粮、银钱、盐引全在此地,资金沉淀极大。丐帮和漕帮常年在此争夺,若漕帮退让,丐帮必定死守此地。不趁早下手,漕帮一退,半个时辰之内,丐帮必接手,届时想夺回可就不易了。
二是西郊码头,地处苍南西郊,偏远荒凉,周边商道多是走私、私盐、洋货贩卖的跳板。来钱快、利大,但地势开阔,容易引发火并。若强行争夺,难免和其他势力干上一架,麻烦不断。
三是南港草寮,位于苍南县南岸旧渔港,离主港三十里。近几年有些海商聚集,渐成集市。曾是吴元通打算先占之地,但被白骥飞抢先下手,现如今纪四独占。纪四要撤退,这地方自该重归他吴元通手中!
三口肥肉,先咬先得,就看谁够快够狠了。
吴元通沉吟片刻,问:“白骥飞知道了吗?”
“知道。”手下说,“咱的人打探消息时,总碰上他那边的探子。”
吴元通冷笑一声:“南港那口气,他咽不下,肯定要抢。派五百人去,给我拿下!”
他顿了顿,眼神一沉:“东湾我们取。西郊那块儿,他人多,喜欢出风头,就放他去咬。等他抢完,我们在南港把他打死打趴!”
说来也巧,七月二十七这晚,汪贵前脚刚走,后脚就传来消息:纪四真退了,东湾、西郊、南港三块盘口,一夜之间尽数放空。
果不其然,冯在川那点“中原讲究”没讨来半分好,汪贵当众劈头盖脸臭骂一通,荇娘在床上求了几句情,也被一巴掌扇下去。
汪贵这一趟不派冯在川而是亲自上岸,多半有要紧事,一时半会儿顾不上吴白二人争地盘。时不我待,这就是天赐良机。
戌时一刻刚过,吴元通亲自披甲登船,旗下百十艘快船齐发,东湾、南港两头一齐杀去,千余人尽出,就等今夜一战夺地分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