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伯山握着珠串久久不语,等到雪逐渐变大,袁观才犹豫着上前提醒,傅伯山才终于开了口。
这时他的发丝已经落满了雪,他却浑然不觉,问:“你在哪里见到她的?”
那书生只道:“大人请随我来。”而后转身往深处走。
袁观本想上前喝止,却见大人已经跟了上去,遂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默默跟上。
他心里是不太信这书生说的话的,或许这书生只是借这机会讨好二爷,顺势说自己见过夫人罢了,但一想到方才二爷面如死灰的样子,他还是忍住了没有提醒二爷,就这么心带怀疑地跟着进了藏经阁。
可上了二楼,瞧到墙上挂着的那幅字时,袁观便愣住了。
那是夫人的字迹,他不会认错。
虽说与从前的字有些不太一样,但形体框架却不会错,可夫人怎么会在这里写过字?
他还没问,二爷却已经走到跟前,将那幅字取下来放在手中细细地看。
袁观看着那道无比落寞的背影,心中不免触动,他几乎没见过二爷这么消沉的模样。
“她可曾说了什么?”
良久,傅伯山终于问道,声音却是沙哑的。
那书生摇了摇头:“走之前她并没告诉我,我也是今日才发觉她已经离开了。”
昨天,那便是昨天走的。
那她是不是曾经见到了他,却躲在一旁没有被他发现呢?
傅伯山紧咬着牙端,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生生挖走了一块,他用尽力气攥着珠串和她的笔墨,却再也无法追上已经离去的身影。
岁岁安宁。
她也知道今天是他的生辰啊——
她怎么敢,怎么敢就这么走了?
人走了,却还留下这幅字张牙舞爪地看着他,她在报复他么?那她早已经成功了。
可他又觉得,这并非她的本意。
她似乎,只是想和他断了所有的联系。而这只沉香珠串,也是她刻意留下来的告别之物。
她像是在告诉他:我们就此别过吧。
她当真如此心狠,连见他一面都不肯,她怎么知道他一定不肯放她走呢?
又或者她根本不在意他了,连恨也没有了,所以才认为没有必要再见他一面。
岁岁安宁——
她祝他岁岁安宁,可她不在,他的安宁又怎能有归处?
他望向窗外纷扬的大雪,忽地想起去年生辰的那一日,她敷衍给他写的那幅字,如今还在他书房中挂着,先前被人瞧着了,问他:“怎么二爷这里也有槐南居士的字?我家内子想买都千金难求一幅。”
他原想着,等成亲那日,将那人引到房中,好生向他介绍一番槐南居士的笔墨,再告诉他:那是他夫人写的,家里还有许多,但是不卖。
可是亲没结成,人也走了,到现在,他反复赏览的那些字,竟也成了绝版。
她变了太多。
而现在的字与走前相比,又有了变化。
寥寥几笔就足以让他看出她心境的不同,这种不同令他心惊,也令他乱了阵脚,可他伫立良久,最终还是平静下来,轻轻折好她留下的字,收入怀中。
寒雪凋零,一切痕迹都似乎消失在雪中,悄无声息地隐没了。
*
与北京城的冷犷肃穆不同,江南濛濛细雨总带着诗意,如同画卷在眼前展开,涓涓流水令人迷醉。
温幼槐刚用过吃食,就去了观塘街前的成衣铺子。观塘街是当地一座道观前的集市街道,因人流巨大,来往贩夫渐渐在这里聚集,形成了苏州当地最繁华的街道之一。
自然这里的地价很高,温容书来这里后无铺做了两年多的生意,才攒够了在这里开一间铺子的本钱,但因其行商本分,积累了不少老主顾,再加上她勤恳努力,铺子的生意也是蒸蒸日上。
温幼槐找到三姐这里也才几个月的时间,起初她靠自己抄些东西维持生计,不敢露了自己的真实笔迹,便用左手来抄,虽写的一般,却也能赚些口粮。
后来她偶然间遇见三姐,却不敢去寻她,担心那人还留了眼线在三姐身边,于是约莫等了小半年,直到有一日她抄完书回道观时,三姐跟在她身后寻摸过来,两人这才又重聚。
起初她仍心存戒心,然而渐渐地,她发现身边没有人监视她,似乎傅伯山也并没派人来找她,她便逐步放松了警惕。
三姐和她相聚后很是开心,原想带着她一起做生意却被她拒绝,温幼槐自知自己并非那块料,于是继续做给人抄书的活计,恰是在这个时候,道观募捐筹款办的学舍建了起来,她便被邀请去给孩子们教书。
如此,她晨起后在三姐铺子中帮忙理货,天大亮了便去学舍教书,日子却也过得十分充实。
这日她进了铺子,三姐的神情却有些复杂,边整理边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往柜台处瞧,“小顾一大早送来的,怎么说也不肯收回去。”
温幼槐走近一看,柜台上放着几包用油纸包好的糕点,每一份上都写了字,标明了其中内容。
顾良弼家中同在观前街开铺,他父亲机灵能干,为人活泛,在这街中开银铺也有二十多年,家中生活还算富裕,而顾良弼又在去年的乡试考中了名次,顾掌柜颇觉多年劳碌没有白费,嘴上虽不说,心中自然十分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