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一道道布衣百姓的祈愿,或因心诚,或因无辜,竟真应验于世。
宁西路共十八城,霁人屠尽六城后,行至宇城,骤止杀戮。
霁人向来以称霸天下为志向,听闻此“再渡塔”曾引天子命格降世,如今也有高僧聚集,瞬生了畏惧和贪念。
所以此时,就算城禁森严,不可入内,也有一特殊群体可以轻而易举地使霁人打开这重重城门:
引香传经、礼行佛缘的游方僧人。
“佯装僧侣,潜入佛塔,伪造天命,里应外合。”
莫清州眼中一明,语气中再无半分试探询问之意,一语中的。其轻抬手指,在地势图上空轻旋后,笃定地点向高塔处,及西、北二城门。
黄纸墨迹,似随其纤指之搅动暗生风云。
千军万马,皆在几念之间。
彦北顾眼神紧随着她的手指,却觉此搅动风云之姿,与他所经历过的京都权力场上的波云诡谲大不相同。如他初次见她时的印象一样,平静的深潭之下,蕴藏着能掀起万顷波澜的力量。
彦北顾、屈文二人看着她,亦态度笃定,点了点头。
她思索了片刻,却又起愁绪。
“佯装僧侣需剃度。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全军之中,不知是否有智勇之士愿为此计剃度。”
屈文将言未言之时,彦北顾深按了按他的肩膀,提醒他:霁人知晓我军统领面貌,他实非佯装入城的合适人选。
莫清州的话语刚落,帅帐门口的一守卫掀帘而入。
其以坚定决绝的眼神看向莫清州,抱拳作一武士礼。
“莫军师,我左飞愿意。”
未等莫清州回应,他继而翻手解开头巾、抽出发簪,青丝散落而下。
“若此法可让我们少战死些兄弟,早日解开宁西路困局,我父母在天有灵,定不会怪罪。”
“莫军师,我也愿意。”又一兵士闯入帅帐,拆散结发,乌发如瀑布般霎然垂落而下,及于腰际。“父母魂命归天,将身体发肤留给我,定是叫我以此身护百姓、护山河。”
顷刻之间,十余名志士立于帅帐中,一句句誓言和再勇决不过的“我愿意”之声,在帐中此起彼伏。
言犹在耳,莫清州抬眸望去——忠勇之士已手执短刀,毅然决然,斩断青丝。
风起,乌发纷飞。
她如何不知?钧国百姓万民,上至倚杖而立的老妪,下至五六岁的孩童,无一人不知:生于烽火乱世的这支军队,自上而下,一兵一卒,皆为铮铮铁骨、忠君爱国之士。
但此刻,她站在他们中间,才第一次体会到“忠勇”二字的重量。
断青丝三千,再难偿父母之恩;
断青丝三千,永绝结发红尘之念;
断青丝三千,古人来者皆难见;
此身分明,以志为念。
莫清州看着他们刚刚过腰的长发,略带青涩的面庞,和眼中难掩的悲壮,眼眶泛红,泪光闪烁。
他们或因封侯之志而快意纵杀,或因鏖战多年而被蒙蔽了双眼,但他们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群刚及弱冠,孤身入局的少年人。
少年英雄,铁血忠魂。
她父亲之亡或有几分他们的原因,但这样的少年英雄,怎会是恶人?
他北顾军全军上下每一个人,又有谁人不配“名留千古,人人称王”呢?
莫清州抬手过顶,俯身深揖:
“诸位,请受莫清州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