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镜滢目光一亮,到楚裕言身侧坐下。
她刚画了几笔,想起什么,问:“你以前有去过西北吗?”
“嗯。”
“那你是不是和我阿父行兵打仗过?”
“嗯。”
“那……红炎教呢。”
“红炎教不在西北。”
千镜滢歪了歪头,有些好奇,“那你能同我讲讲吗?”
楚裕言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看她,“你要作画,还是听故事?”
千镜滢面露纠结。就在楚裕言以为千镜滢是在二者取谁这个问题上纠结,却不想她问:“先听故事,再学,可以吗?”
她还是比较想先听故事一点。
楚裕言语气难得有些生硬,“不行。”
千镜滢急了,“为什么?”
楚裕言看着她,没说话。千镜滢纠结了一下,“那我想听故事。”
楚裕言把笔洗端过,笔尖触到清水,乌墨漾开。
“煦宁三年,建霖暴雨两月,洪水泛滥,疫病四起,百姓流离失所。红炎教借机集结势力,以‘万富同享’为教义,发起动乱。同时发散流言,称洪水为天罚,民心动摇。那时洛清,泷禾两地因军备松弛,未能及时压制。动乱势力一路向北,朝廷迅速派兵攻打红炎教据守城池。相持月余,动乱平定。这是大致经过。”
他声音如泉水,凉丝丝的,却不冰,“你要听什么?”
千镜滢早有准备,如今想都不用想,脱口问道:“和你有关的,都可以。比如说你是怎么杀死敌首的。”
不知是那个字眼触动了他,楚裕言忽然看了过来。他默了一瞬,似是在想该如何同她说起。
片刻后,楚裕言缓缓启唇,“那时父皇命孤和大学士李融安一道南下。见教众所到之处,百姓夹道相迎。其中不少流民为‘万富同享’吸引,自愿加入红炎教。孤便乔装混入其间。”
那个时候楚裕言年岁不算大,只刚刚过了能入教的年纪。加上没人能想到一国太子会混进来,一时没人发现。
“城中虚实探清,孤传信给李融安。那段时间,红炎教连连败退。后匪首红炎又以万富同享为名,要求城中百姓上缴钱财,每日吃食由教中发放。如有私藏,就地处决。”
千镜滢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后来呢?”
“百姓心生恐惧,无奈将家中铜钱尽数上交。
然所得到的金钱未能维持多久。叛军尝到了甜头,不少人私底下反复搜刮洗劫。然一家五口,义军所谓的供粮甚至不够解决两个人的温饱,一时人心惶惶,民不聊生。其后两边对战进入胶着阶段。红炎查出教中必有内应。大怒之下,连夜搜查。”
千镜滢屏住呼吸,“你被查出来了吗?”
“嗯。”楚裕言点头,他看着千镜滢目光,眼底掠过一抹笑意,话音一转,“那之前孤令人火烧粮草库,混乱之际,集结教众反叛势力,以箭射杀红炎。”
千镜滢听得目瞪口呆。
“你当时怎么寻到机会的?”
“那时红炎手下有个副将,见孤读过几日书,便提做参谋。教中鱼龙混杂,人心不齐,本就因利而聚集。加上北上一路畅通无阻,无一个强大的外敌逼迫他们团结,宴安鸩毒,内部更易生隙。又因分赃不均,矛盾激化,此时借红炎身边的人的身份挑拨几句,并不算难。”
千镜滢心道,那可真是看错了。以楚裕言的能力,怕不只是读过几日书。
一国太子给贼首当参谋。他事后知道,怕是下巴都要惊掉了。
茶水入盏,发出清凌得碰撞声。楚裕言道:“析交离隙,不恃甲兵。有时四两拨千斤,亦是如此。”
千镜滢目光明亮,“你讲故事,还能说教呢。若是幼时那些夫子讲课都这般有意思,我也不会睡着了。”
她话落忽觉额间一痛,楚裕言屈指在她额头上不轻不重敲了一下,“那时太傅给孤教授学业,也未见得讲什么有意思的故事。”
千镜滢睁大了眼睛瞪他。她默了一阵,想到什么,抿了抿唇,“其实百姓想的也不过是温饱罢了,红炎教给他们扔了一条通往希望的梯子,是以叛军进城,才会万人空巷。可惜那梯子是豆腐做的。若是当时红炎没有搜刮百姓,我倒觉得……”
她话说一半,自知失言,觑了一眼楚裕言神色,见未见到不悦,才松了口气,却没再说下去。
楚裕言知道她要说什么,“红炎出身草莽,趁乱而起,亦属百姓间的一人,他明白百姓最想要什么,借此利用,心思本就不纯,此为其一。第二,你觉得,若是天下让这样的人来掌管,万富就真的能共享了吗?”
千镜滢目光怔了一下,良久,摇摇头。
“治国非纸上谈兵。红炎连教中势力都难以团结,若是真的让这样的人治理国家,天下只会更乱。”她想到什么,忽然正肃了神色,看着楚裕言,“那个时候,如果要做内应,明明有很多人可以去,你没必要以身犯险。你那时候,是不是也想看看,能让万人空巷的红炎教,究竟是怎么样的?”
楚裕言指尖微微一蜷,转而似笑非笑看她,“你怎知我那时不是初离皇宫,年轻气盛,急于立下军功,向父皇朝臣展示自己?”
千镜滢摇摇头,“可能有这个理由,但我更信我感受到的。而且……”千镜滢凑近了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眼睛,“你这个时候会自称‘我’。”
楚裕言捏着茶盏的手一蜷,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千镜滢见楚裕言面色滴水不漏,有些失望地收回目光。
楚裕言道:“若是无事,便回去吧。”
千镜滢看了眼天色,朝楚裕言眨眨眼睛,“天色还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