蛛女捅破了遮羞布后,无论日后她与悦椿如何相处,心中的隔阂必如那锔过的瓷器,看似修复完好,裂痕却永远存在,时时刻刻提醒已经破碎过的事实。
对他来说,让一个小仙官悄无声息地从眼前消失,犹如碾死一只蚂蚁,他却偏偏选了如此费劲使一出借刀杀人。
不选前者,不是他不能。
难道悦椿手上沾的血就比他少吗?他偏要看看,莲玉是不是一如既往地一视同仁。
“真的什么都行?”他再一次反问。
莲玉瞪大眼来掩饰跳动不止的眼皮,信誓旦旦保证:“什么要求都行,只要莲玉能办到,定当全力以赴。”
说到这儿莲玉又吞了舌头,气息微弱的补充了一句:“不过……太伤天害理的也不行。”
说完她自己都忍不住笑出声,这位神君能有什么求她办的伤天害理之事,总不能是将他不喜之人的命簿改成投胎为畜生道?
褚庭扬起嘴角,乍然打了个响指,四散在杏林中的萤火虫纷纷聚到他们身边,像一盏悬浮于半空的宫灯。
“那晏和在此麻烦莲玉上神当一次梁上君子了。”
褚庭指了指不远处,萤火虫又沿着他指的方向变成一条明亮的线,为她指引前路:“晏和友人酿的杏花酿甘洌醇香,麻烦莲玉上神帮晏和取出几坛酒,应当不算伤天害理吧?”
莲玉朝林中看了一眼,微微有灵力波动的痕迹,倒是不明显,攻破这种程度的法阵对晏和神君来说只需弹指一挥,此等小事何必麻烦她?
褚庭看出了她的犹豫,佯装赧然解释道:“友人知晓晏和贪杯,故此地阵法只针对晏和。若是晏和踏进去半步,友人即刻就会知晓,可若是莲玉上神肯帮我,晏和有理由向友人解释是那山中生灵冲撞了杏林。”
莲玉唇边笑容渐盛,神君此举让她想起了她修炼时的逸事,她那时年岁小、嘴馋,偷吃烤鸡怕师父发现,自以为高明地把鸡骨头扔进狗窝,结果一张嘴就被师父闻了出来。
心下稍安,粲然笑道:“看不出神君还是个好饮之人,我正巧认识一家大荒鬼市上的酒肆店家,可惜上一批百花酿已经售罄,等下一批出了窖,我给晏和神君送上两坛好酒。”
说罢,随即往林深处走去。
有萤火虫作伴,莲玉绕着树根转了三两圈,找着了他友人埋酒之地,并指一点,落花翻飞,土层松动,地里缓缓钻出来几个晶莹剔透的玉质酒坛。
刚一出土,那股清甜沁人的酒香带着撩动心弦的魔力,毫不费劲将莲玉肚子里的馋虫唤醒,她悄悄咽了口水,施法将五坛酒悬浮于半空,转移到褚庭身边。
又不忘将周围土地弄乱,将地上落花碾入土里,将此处装作被山中生灵破坏的样子。
莲玉缓步走到褚庭身旁,故作矜持:“晏和神君这位友人酿酒的手艺真是不错,如此香甜甘洌的杏花酿,莲玉还是头一回得见。”
心里像有狸奴挠抓,她都暗示到此种程度了,晏和神君耳聪目明,想必能听懂她的言外之意,不至于小气到一口都不给她尝吧?
“的确不错,若是千年龄的杏花酿,酒体浓厚如琥珀,拿玉魄杯畅饮更是别有一番风味。”褚庭故意煽风点火,引得莲玉又吞了两口口水。
他一早察觉出她垂涎欲滴的模样,却不点明,自顾自将酒坛转移至芥子袋中,直至山中清风将残存的酒气全部吹散。
一坛接一坛的杏花酿消失,莲玉捱到连风中都捕捉不住酒香才肯承认,晏和神君是真不打算请她喝一口。
褚庭望了望头顶明月,捏了个诀唤来祥云:“天色不早,晏和若是记得没错,明日应是大朝会,今日耽误莲玉上神许久,晏和心中过意不去,可惜公务繁忙,这两日不得空闲,过些时日晏和想请莲玉上神月下畅饮,莲玉上神意下如何?”
小心思被陡然戳破,莲玉轻咳一声,学着朝会上那些老神仙的做派装模作样谦让了一番:“晏和神君哪里的话,有您相邀,莲玉怎会推脱?再说了,神君今天帮了我大忙,哪有让您谢我的道理,该是莲玉请您才对。”
褚庭颔首道:“莲玉上神开口,晏和恭敬不如从命。”
“神君客气。”莲玉浅浅一福、轻声应答,忽而感到头顶掠过一阵裹挟着旃檀香的风,她掀起眸子凝视着褚庭。
褚庭摊开手掌,指间一片杏花:“花瓣落了。”
手掌骨节匀称、手指修长,掌心泛着淡淡血色,腕间青紫色的脉络隐入广袖,隐隐蕴藏着无穷力量。眼下却捏不住一片杏花,而是任它停留在指尖,仿佛呼吸重一些便能将花瓣掀到地上。
似是不舍,又像是捉弄。
就在莲玉以为他会放过这片花瓣时,他倏尔指腹相对,指尖轻捻,脆弱的花瓣登时成了一缕香魂,淡粉色的粘腻花汁在他指尖化开。
莲玉的心跳被他的动作扰乱,呼吸一滞,别过脸不敢再看,强压着心里那些不正经的荒唐念头,将鬓边碎发掖到耳后:“是吗?”
褚庭不答,只是眸底光亮比月光更盛。
静了一瞬,似乎能听见萤火虫的翅鸣,莲玉垂下眼眸,但清晰觉察到一束视线聚在她身上,盯得她面红耳热。
莲玉默默转开话头:“是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