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眯起眼睛,仰头看着楼上女子的身影。
他的眸中比起过重的野心,那深埋眼底的冷漠更为骇人。他不在乎任何人的生命,过于理智,又过于决绝。
在神树下,她所说的那番话,他适才忽然想起来关窍。
她的言语虽是冷漠,却又带有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怨。
而这复杂的情感,若非亲身经历,又怎会拥有?
……她所信奉的神。
手镯相通的那一瞬间,季衡便感受到了季厌的存在。他初到便听见了宋岭的这句话,而他的师尊并没有反驳。
这几个字季衡每个都认识,连在一起却好像怎么也看不懂。
原来,有人曾如神一般出现在师尊的生命里。那祂在师尊心中,又是什么位置呢?
那一刻,季衡几乎难以抑制自己的欲望,他想要去了解那些她闭口不谈的曾经,那些被她掩藏起来的一切,似乎有人占据了非常重要的位置。
可那些,又令她日夜痛苦……
她好不容易淡忘的痛苦,又被宋岭轻描淡写地勾起。
圣宫一团乱麻,季衡立于不远处的宫墙之上,隐去身形,扫过宋岭的目光一瞬冰冷。
季厌不置一词,眸光冷淡。
她腕间轻转,挽了个利落而漂亮的剑花,剑尖直抵宋岭心脏。
那人从未教过她良善,行走在豺狼环伺的环境中,若以良善傍身,实在是过于愚蠢。
她要取他性命。
宋岭瞳孔骤缩,心中却已然肯定自己的猜测。
她断不可能是神木所生。
他驱动身下轮椅后退数丈,立时有侍从充作肉盾,挡在他的身前。他扬声道,“姑娘屈尊至此,想必也有自己的目的。不若放下手中的剑,我们坐下好好谈谈。”
“谈什么?”刺了个空,季厌也不恼。
谈他执着于神一事,视人命如草芥,豢养圣女?
谈他搅乱朝堂,不顾百姓,妄自征伐?
还是谈他一面奉神,一面又渎神,只为满足自己内心的私欲吗?
手中的剑淌着血,沾染了衣衫,她指尖慢悠悠拂过,剑身干净锃亮如初。
宋岭道,“不如谈谈姑娘为何来此?姑娘又想要什么?”
他一直盯着季厌的神情变化,见那一贯无悲无喜的面容上生出几分厌恶,忽而道,“不如咱们谈谈长离神女如何?”
不为钱权,不为利益,圣宫还能拿得出手的便是曾繁盛一时的蛊术。
季厌拭剑的手略微停顿。
长离,是逢生所说的能与神树感应之人。只是,她不是早亡故了吗?
宋岭接着说道,“姑娘对长离神女感兴趣?”
此人心思诡谲,擅琢磨猜测,季厌不耐与他周旋。
“你知道长离神女,她如今身在何处?”
“姑娘若是对长离神女有些许了解,或许会知道长离神女早在几十年前便已消失匿迹。不过,圣宗也有许多秘而不宣的消息,兴许对姑娘有所助益……”
自息诏建国以来,圣女便一直延续,当国主离世,圣女继任国主之位,便会同时选出新的圣女,为继任下一任国主做准备。
长离神女是其中最有灵性的一任圣女,其蛊术与智慧超凡,又常于民间行走治疾,得民众爱戴。
那一年的降神仪式上,万千金光涌向她,她仿佛从天而降的神女。
在那片金光中,她睁开眼睛,垂眸望着世人,眼神悲悯,她背后的光芒好似两翼要腾飞的翅羽。
人们疑她为凰女降世,自此之后,便以长离神女相称。
长离确实也不负民众期待,心系国家百姓,将圣女之职做到极致。
国主理政久居朝堂,她便亲下民间,若有战事,她亦会披甲上阵,与将士共同守卫国土。
她的存在在传说中和口口相传的故事中逐渐神化,就连她的失踪也被谱上了离奇的色彩。
若是抛却圣女身份,她只是息诏一个小小的公主。息诏历来女子继位,为了能挑选出最为优秀的公主成为圣女,息诏皇室诞下的公主不计其数。
若皇室无一公主能得神树青睐,圣女便只能从民间女子中选出。这对于皇室来说,是耻辱,而且她若是坐稳了圣女之位,恐怕也会使皇室迎来一次大洗牌。
这是他们最不愿意看到的。
于是,为了神树的赐福,他们在每一任降神仪式上费劲了心机。
但是这些年随着神树降灵减少,降神仪式也被刻意低调,人们对神树的信奉不再如千百年前那般,这也让皇室看到了摆脱神树控制的机会。
然而,长离神女的出现,重新将神树降灵推上了风口浪尖。
原来不是神树不显灵,而是并未出现真正的圣女。
人们重新开始相信神树的力量,直到……她在一场战事后失踪。
有信奉神树的人称她历劫回归,神女的力量会再次回归神树,降福于息诏。
那次战事获得了久违的成功,没有人会质疑长离神女,她的失踪逐渐被神化。
与此同时,息诏低调选出了新的圣女,不久后直接继任国主。
她与屿国签订百年协议,息诏将一位公主嫁入屿国,换百年安好。
有了屿国的协议,息诏边境来犯减少。然而她没撑几年便不治而亡,她的女儿也就是新现国主继位。
她于政事见解卓绝,可惜不过十几年,便开始重病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