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长赢只是一个半大少年,又受寒强撑着与慧妃对峙,吹了半天凉风,此刻也没多少力气。
见他勉力想要将谢霜抱起但始终无能为力,师瑞问忍不住将人从他怀里拎了过来,“东宫往哪走?”
谢霜烧的有些糊涂,他隐约记得他是与周长赢撑着走出这里的,然后遇到了东宫的宫人……
那此时抱着他的这个人又是何时出现的呢?
谢霜好像坠入了一团浆糊里,等他厘清记忆,想起来师瑞问的时候,已是几日后。
师瑞问,太后的族亲,师家年轻一辈中盛名最旺者,但却并未入朝堂。最喜流连山水间,即便是师家,也很难找到他人。
谢霜隐约觉得,他与太子殿下相识应该是两三年之后的事情,因为一场马球比赛,二人旗鼓相当难分上下。
这一切忽然提前了,而这次师瑞问并非与太子殿下因互相欣赏而结识,而是施恩于他们。
谢霜不喜欢这个结果。
周长赢在这个宫中已经很艰难了,他只有无所顾忌才能在东宫活下去,才能慢慢坐稳他的太子之位。
他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因为自己的原因受制于人,即便是需要借助太后的助力,也该是各取所需,互相合作。
谢霜对这个世界的质疑让眼前的一切逐渐崩塌,他怔然地看着碎裂的空间之后,那无尽的灰白与雾气。
他终于清醒地忆起,这是狐妖为他所筑的梦境。
季厌来到兮木镇时,兮木镇一切如昨,只是多了一股让人生厌的气息,没来由地让她泛起恶心。
她的神识蔓延开来,终于在一座陈旧破败的院子里寻到了失踪弟子的气息。
院子似乎荒凉了许久,不知名的藤蔓植物攀在院墙上,密密麻麻,将院门亭阁尽数淹没。
她便是在一处墙角下,感受到了谢霜与许多修仙者的气息。
萋萋野草遮掩了入口,季厌施法将其上的野草除去,这才看到了一条通往地下的阴森小道。
寻找的过程太过简单,她不免提了一分警觉。
这里的妖气似乎并不强大,动一动手指就可以解决的程度。但那气息却是怪异,她闻之只觉得窒息,心中作呕。
滴答——
滴答——
水滴声在狭窄的小道上清晰入耳,季厌平静地走下阶梯。
她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遗忘了许久的记忆仿佛要再次苏醒。
她开始抵触前进,但又好奇那深处究竟是什么样的记忆。
阴暗的小道忽然透进一束光,往前再走几步眼前瞬间开阔了起来,而天光正顺着头顶的漏洞照进来。
就在她踏入此处的那一刻,所有的气息消失了。
日光透过藤蔓与野草的缝隙,斜斜地照进来。
这本该暗无天日的地底宛如天坑,经日光照拂,她背后的墙上竟悄无声息地爬满了藤蔓。
季厌的心跳骤然加剧,那是她记忆深处的恐惧。
有人故意做局,引她前来。
她面色发白,唤出灵剑紧紧攥在手中。
“哟,这么不愿意见到我吗?我的小姑奶奶怎么这么紧张,故人见面,笑一个如何?”
弗山夫人轻笑着从黑暗中走出,“小姑奶奶上次走的太匆忙,我倒是没来得及去送送,不知道小姑奶奶弑师的滋味如何?”
“双手沾满他的血,结束这一切,是不是很高兴呢?”
她虽笑着,眼中却不带多少笑意。如千年前一般,看着季厌的眼神淡漠轻蔑,但多了些疯狂。
“这个地方喜欢吗?我亲手为你打造的,若你喜欢,日后便将你的尸体葬于此处如何?”
弗山夫人自顾自说着话,季厌几乎空不出心思来应付她。
她弯腰撑着灵剑才勉强站立,周围的藤蔓似乎形成了一种古老而奇怪的阵法,源源不断吸食着她体内的灵力。
“……你怎么出来的?”她道。
弗山夫人勾起嘴角,“你能出来,我为什么不能?我跟那些杂碎可不一样,真正想做一件事的时候,藏在心底,等待时机成熟,才能……一击毙命,你说是不是?”
拉长的尾音伴着弗山夫人的冷笑,显得尤为刺耳。
她擅长挖出藏在人心里的密辛,将之踩在脚下一点点碾磨,看着他们痛苦绝望,直至失去力量,任由宰割。
同样的天井,同样的女人,令季厌眼前一片黑暗。即便她只是站在那里,手上并没有什么令她痛不欲生的鞭子,她也难以提起多少反抗的力量。
一切仿佛回到了一千三百年前,在那一个午后,她心底的黑暗被这个女人轻描淡写地勾了出来,往后的一切都是为了逃离大荒做准备。
她知晓她的一切,犹如长在她心底的心魔,季厌退怯着,再次被她轻而易举地拿捏。
“我不是……”她不知道怎么辩驳,一只手捂住了心脏,哪里慌乱急促地跳动着,令她窒息。
“不是什么?那一刀不是你亲手刺进去的吗,用的还是他送你的匕首。”
“别说了……”季厌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珠,她恍惚间看向自己的双手,它们上面沾满了红色的血液,下一瞬便要滴下。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跌坐在地上。
她脑子里被各种零碎的记忆充斥着,几乎拼不成完整的模样。他、她、抑或是他们,这所有的一切,让她的理智几乎尽数崩盘。
那如噩梦一般的回忆,再次冲垮了她,可当她仔细去辨别的时候,又分不清究竟是什么才是导致她痛苦的根源。
控制、背叛、唆使、罪恶、最后刻意遗忘……
已经努力想要遗忘的一切被重新唤醒的滋味并不好受,在她以为自己已经不在意的时候,她跳出来将一切丑恶揭发,将她再次推入更深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