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凝固。只有键盘敲击声在死寂中持续回响,急促、密集、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专注。
屏幕冷光映着林砚之毫无血色的脸,她的眼睛干涩而空洞,所有的焦点都凝聚在跳跃的代码和冰冷的数据上。腕间的监测手环显示的心率,被她强行压制在一个看似平稳、实则暗流汹涌的区间。
桌角的手机,屏幕朝下,彻底沉默。那持续不断的震动和闪烁,连同“许星野”这个名字带来的所有灼痛和混乱,都被那个决绝按下的静音键封印在了另一个维度。她不允许自己去想那意味着什么——是质问?是解释?还是夏柠在他授意下的又一次示威?每一种可能都像淬毒的荆棘,会轻易刺破她好不容易用工作凝固起来的脆弱冰层。
她需要绝对的安静,绝对的隔绝。只有这样,才能维持这摇摇欲坠的“正常”。
然而,这份刻意维持的死寂,被一阵急促而持续的门铃声骤然打破。
“叮咚——叮咚——叮咚——”
声音穿透厚重的门板,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急切,狠狠撞在林砚之紧绷的神经上。
她的指尖在键盘上猛地顿住,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一拍。是谁?物业?快递?还是……他?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她强行掐灭。不可能。他还在医院,有夏柠守着。
理智在尖叫,让她不要去开门,不要接触任何可能带来变数的外界。
门铃声停了片刻,随即变成了更猛烈、更不耐烦的拍门声。
“嘭!嘭!嘭!”
“林砚之!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一个清亮而焦急的男声穿透门板,是楚泽元!
林砚之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心头翻涌的不安和烦躁。她缓缓站起身,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看。
门外站着楚泽元,漂亮的杏仁眼里满是急切和担忧,额角甚至带着一层薄汗。周瑾恒站在他身后半步,神色凝重,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常,却也比平日多了几分沉郁。
不是他。
林砚之心中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她解开防盗链,打开门,脸上已经恢复了惯常的疏离和平静,只是眼底深处那份疲惫和死寂,无法完全掩藏。
“泽元,周律?”她的声音平稳,带着恰到好处的疑问,“你们怎么也回来了?”
“砚之姐!出事了!许星野那边……”楚泽元不等她说完,就急吼吼地开口,声音带着喘息。
“泽元。”周瑾恒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制止的意味。他上前一步,目光沉静地落在林砚之脸上,语气沉稳却不容置疑:“砚之,让我们进去说。”
林砚之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楚泽元的焦急不似作伪,周瑾恒的凝重更是前所未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爬上心头,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了一下。她沉默地侧身,让开了门口。
两人快步走进公寓。楚泽元几乎是冲进来的,眼神四处搜寻,仿佛在确认什么。周瑾恒则显得冷静许多,但目光也迅速扫过空旷冷清的客厅,最后落在书房亮着屏幕的电脑上。
“砚之姐!你手机怎么一直打不通?!”楚泽元转身,语气带着责备和不解,“急死人了!许星野在医院出大事了!”
林砚之关上门,背对着他们,手指在门把手上收紧,指节泛白。她努力维持着语调的平稳:“手机……我设了静音。在忙工作。”她转过身,看向楚泽元,“他……怎么了?”她刻意省略了称呼,仿佛在谈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问出这句话时,喉咙深处那细微的滞涩感。
“他差点把自己咳死!”楚泽元语速极快,带着后怕,“他跟夏柠大吵了一架!夏柠那个心机女,昨晚接了你的电话还撒谎说没人找过!许星野发现了通话记录,质问她,她就破罐子破摔说了难听的话,把许星野气得当场咳血了!阿明说医生抢救了半天才稳定下来!”
“咳血”两个字像两把重锤,狠狠砸在林砚之的耳膜上,也砸在她强行冰封的心湖上。冰层瞬间出现了蛛丝般的裂痕。
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下意识地扶住了玄关的墙壁。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更加惨白如纸。监测手环的心率数值猛地向上跳动了一格。
周瑾恒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这瞬间的失态,沉声道:“夏柠被许星野直接轰走了。他现在情况暂时稳定,但情绪非常糟糕,身体也极度虚弱。阿明说,他昏迷前一直在叫你的名字,醒来后就不顾一切要给你打电话,打不通就……”周瑾恒顿了顿,语气更沉,“就要拔掉输液管去找你。”
拔掉输液管……去找她?
林砚之的呼吸骤然一窒。眼前仿佛出现了那个苍白脆弱的男人,在病痛和绝望中挣扎着要离开病床的画面。那个偏执的、不顾一切的疯子!
“他……他疯了……”她喃喃出声,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冰冷的堡垒内部,有什么东西正在剧烈地摇晃、崩塌。夏柠的谎言被揭穿,他激烈的反应,他近乎自毁的疯狂……这些信息像汹涌的暗流,猛烈冲击着她之前基于那通电话建立起来的认知——那个“他身边有人了,她只是打扰者”的认知。
楚泽元急切地补充:“砚之姐!他根本不在乎那个夏柠!他满脑子只有你!他以为你误会他了,以为你看到夏柠在他身边就彻底不要他了!他怕死了!阿明说他咳血的时候,眼睛都红了,就死死盯着手机,跟不要命似的……”
“够了,泽元。”周瑾恒再次出声打断,但这次,他的目光却紧紧锁住林砚之。他看着她的脸色由苍白转为一种死灰,看着她扶在墙上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凸起,看着她镜片后那双总是冷静理智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震惊、痛楚和……再也无法掩饰的恐惧。
周瑾恒向前一步,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林砚之,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你还要用工作麻痹自己到什么时候?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你以为切断联系,把自己关起来,就能解决问题吗?”
他的话语如同利剑,直指核心:“许星野在拿自己的命找你!你所谓的理性堡垒,挡得住他吗?还是说,你真的忍心看着他这样毁掉自己,就为了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我……”林砚之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
周瑾恒的话像重锤,一下下砸在她精心构筑的冰墙上。许星野咳血的画面,他偏执疯狂的念头,他昏迷中绝望的呼唤……这些信息汇聚成一股强大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防御。
“哐当!”一声轻响,是她一直紧握着的手机,从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屏幕朝下,依旧沉默着。
她身体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顺着墙壁缓缓滑坐下去,蜷缩在玄关的角落。金丝眼镜滑落鼻梁,她抬手捂住脸,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一直强行压抑的、如同海啸般的情绪终于彻底决堤。
不再是无声的泪,而是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从指缝中溢出。那不是单纯的悲伤,而是混杂着巨大的恐慌、尖锐的心痛、被欺骗的愤怒、迟来的悔恨,以及那被周瑾恒一针见血点破的、再也无法自欺的深爱和恐惧——恐惧他真的会做出无法挽回的傻事。
“他不能……他不能有事……”她哽咽着,重复着昨夜在酒精中崩溃时说过的话,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脆弱和无助,“那个傻子……疯子……”
周瑾恒和楚泽元站在她面前,看着她蜷缩在角落,像一只被暴风雨彻底击垮的、失去了所有甲壳的脆弱生物。
空气里只剩下她压抑不住的、令人心碎的啜泣声。冰冷的堡垒,在这一刻,从内部轰然坍塌,露出了深藏其中、鲜血淋漓的真实。
周瑾恒沉默地看着,眼神复杂。他知道,这堵隔绝她与许星野的墙,终于被那远在病房里、以命相搏的偏执狂,和她自己内心无法再被忽视的爱意与恐惧,合力撞开了一道再也无法弥合的裂缝。
下一步,她将无处可逃。
玄关冰冷的墙壁紧贴着林砚之的脊背,她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身体里仿佛有一座火山在剧烈喷发,滚烫的岩浆是汹涌的恐慌、尖锐的心痛和无法再压抑的爱意,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破碎的呜咽声在空旷的公寓里显得格外凄惶,她蜷缩着,像一只被连根拔起、暴露在狂风骤雨中的植物,所有的保护层都被周瑾恒残酷而精准的话语彻底撕碎。
许星野咳血的画面,他拔掉输液管的疯狂念头,他昏迷中绝望呼唤她名字的声音……这些信息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反复刺穿她试图冰封的心湖,让底下汹涌的情感彻底失控。
“他不能……不能有事……”她反复呢喃着这句话,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绝望,仿佛说出口就能成为某种咒语,护佑那个远在医院、用生命在呼唤她的男人。
楚泽元蹲在她身边,手足无措,想安慰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笨拙地拍着她的背:“砚之姐,你别这样……医生说他现在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