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谕不吭声了。
陈舷把他拉出教室去,关上了门。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尚铭一声尖叫:“卧槽!”
陈舷回头,身后刚关上的教室门突然碰地被拉开。
门一开,男人狰狞地一拳砸了上来。
陈舷眼前一黑,扑通倒到了地上。
“哥!”
他听见方谕撕心裂肺地喊了他一声。
陈舷脑子里嗡嗡的,脸上痛得他好一阵懵。他颤颤巍巍地爬起来,一摸鼻子,摸了一手心的血。
突然,一阵尖叫声。
陈舷回过神来,抬头一看,就看见方谕居然朝着男人冲了上去,也一拳头,猛地砸在对方脸上。
这一拳下去,就彻底乱套了。
叫的叫跑的跑喊的喊打的打拦的拦,四面八方什么声音都冒出来了,干什么的都有。那男人被一拳揍到退到墙上,也怔愣了会儿,望着方谕呆了半天。
他大约是没想到,小沙包会还手了。
他鼻子里也流了血。男人抹了一把,低头看看手心里的血,气笑出声来。
方谕挡在陈舷面前,陈舷呆呆抬头,看见他喘气喘得肩膀都起起伏伏,好像一头被碰了逆鳞的、愤怒的小兽。
“本事了,方谕,”男人朝他笑,撸起袖子来,“他大爷的,敢打你爸……”
“谕哥!”
男人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高鹏拽开放扫把簸箕的保洁柜,从里面拿出一堆家伙。三个人高马大胖瘦不一的男学生一手拿着一个,扛着兵器就跑了出来。
尚铭跑在最前面。他气得脸红脖子粗,嚷嚷着:“我要打你爹了!敢打我兄弟,是我老子都不行!你告诉我,能不能打!?”
方谕深吸一口气。
“打。”他说。
陈舷:“……”
“打!敢欺负我兄弟!不想活了!!”尚铭嗷嗷叫。
……真是荒谬的少年时代。
几个人冲了上来,对着男人就一顿胖揍。陈舷被一拳头打得脑子里一片空白,痛得整个人都是懵的。他坐在地上,就看见处处一片混乱,空气里的粉尘飘飘浮浮,自己一群兄弟正狂殴这个男人。后面有学生被吓得尖叫,有学生被吓得退后,老师们大惊失色。
真是,荒谬的学生时代。
后来再想起这事儿,陈舷也只能苦笑着这么评价。
那男人双拳不敌四手,被摁在地上,遭一群小孩毒打。老师们从另一个门那边冲过来,一边喊着别打了,一边将少年们拉开。
少年们不愿收手,一边跟老师拉扯起来,一边继续上手揍,边揍边骂。
“骂谁狗杂种!骂谁狗杂种!!”
“我跟你拼了——”
“敢打老子兄弟!你知道我舷哥多帅一张脸吗!?你还打他脸!?!”
嗒。
不远处,远处科室门外一排的座位上,一个护士给患者扎了手背,输上了液。做完一切,一些扎针的工具被她收好,放到一个小铁盘里。发出嗒一声轻响后,她抱着小铁盘,转身离开。
陈舷呆滞地坐在医院候诊的大厅里,目送她走远,又转头望向别处。
方真圆正着急忙慌地在到处跑来跑去跑上跑下。陈舷的目光随着她的身影乱飘一通,脑子里一片空白,眼前混混沌沌地,浮现的还是刚刚教室门口一片混乱的场景。
医院的白炽灯惨白地洒在地上,空气里飘着消毒水和药水的味道。陈舷仰头看着灯,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小舷。”
陈舷低头,方真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她一脸担忧地坐到陈舷身旁,关切道,“头还疼吗?”
陈舷摇了摇头。又仔细品了品脑袋的感受——还是有点疼。
于是,他又点了点头。
方真圆苦笑了笑:“到底疼还是不疼呀?”
“我怎么在这儿?”陈舷问她,“不是刚刚还在学校吗。”
“傻呀你,我早把你从学校接走了。”方真圆说,“下午一点半我就去接你了,这都五点多了。”
是吗?
陈舷望了望身后窗外,外头倒是真的天黑了。
我靠,他失忆了。
“医生说你有点脑震荡,可能反应会迟缓,看来是真的。”方真圆伸手,疼惜地揉揉他的脑袋,“真是的,他下手越来越狠了。”
“谁啊?”
“……周延。”方真圆抿了抿嘴,犹豫地权衡片刻后,“反正你迟早都要知道,我就先告诉你了。小舷,你也知道,我跟你爸爸是二婚,在你爸爸之前,我嫁给的第一个男人,是个混蛋。”
“就是你今天见到的那个男人,有印象吗?”
这个陈舷记得,他点了点头。
方真圆收起手,眼神感伤起来:“他叫周延。人家都说,女人结婚就是豪赌,真是一点儿都没错。我第一次结婚时走了眼,嫁给了他。婚后,他很快暴露了本性,没多久出轨了一个女人,又开始又赌又嫖……后来生了小鱼,他又看小鱼不顺眼。”
“小鱼长得像我,没怎么像他。那孩子打小开始就白净,周延就嫌他没有男子气概,说我是和外面的野男人生的。”
“他自己不干净,就看我也不干净。”方真圆说,“他打小鱼,也打我。我总以为他会变好……他其实在结婚前就又嫖又赌。没结婚的时候,我以为结了婚就好了,结了婚以后,我又以为怀孕了就好了……”
“她们都是这样说的呀,她们说男人就是这样。”
“所以我以为他能收心。怀孕了他还没有好,我就想有了孩子就好了,孩子大了就好了,做了亲子鉴定,他信了就好了。”
“可他一直没好,我终于反应过来,要放手了。”
“我把小鱼交给他外婆,和这个男人离了婚。过程也很不容易,我们在法庭上掰扯了好久。”方真圆笑着,“还好,也不算很晚。那时候小鱼才四五岁,很多事应该都不记得。”
陈舷没吭声。
他钝痛的脑子回过些神来了,虽然还是一阵一阵地嗡嗡着,鼻子也很痛。
他抬头,又望望医院天花板上惨白的灯。
五岁,有点大了吧。
他想。
至少陈舷六岁时生的重病,他自己是能清楚记得前因后果的。
“小鱼呢?”陈舷问。
“小鱼回家了呀。”方真圆说,“你忘了,你出事之后,我跟你爸爸就去了学校,你爸爸让我带你来医院,他说会先把小鱼送回家,然后去派出所跟周延调解。”
“……小鱼一个人在家吗?”
“是啊。”方真圆说,“没事的,他以前也经常一个人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