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乔四儿睡得很差,一闭上眼便满是浮光掠影斑驳嶙峋的噩梦,再睁开眼时便有些头重脚轻,嗓子发堵。口中涩极,竟依稀还有些昨日在段铭帐中饮过的蜜茶余味。
林维清与林沉宥皆已不在了,许是见她沉在梦中久喊不醒,便先去救人了。
该不是又要着凉生病了吧,她撇了撇嘴,有些厌倦自己这副不争气的身体。
她试着运气调息,却觉丹田中疼痛隐隐,四肢百骸间皆是撕裂筋脉之感,好死不死,她体内那无名火毒又开始作祟了。以前只是运气时疼,可这次她分明都停了许久,浑身依然是火灼油煎般的余痛不休。
她这才想起自己已有许久未吃凝露丹了。在玄晖峰时有林维清助日日她运功化解压制,她便惰懒下来。可出行在外,练功不便,药便不能停了。
幸而出门前夕,大师兄特意为她在行囊中备了两瓶,还叮嘱她千万要入睡前醒来后,早晚按时服用。
可她却将那话当了耳旁风,乔四儿心头愧疚,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听沉玉的话。
开了一瓶嚼了一粒,又将剩下一瓶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感到清幽微甜的桂子香气在唇间溢开,心情才终于好上了一些。
许是一回生二回熟,今日救人的进度竟比昨日快了许多。
临近黄昏,名单大半上的人皆已清醒。算算时辰,只要伤者休息得当,养精蓄锐一夜,明日中午便能开拔。
解困在即,一时洞府间人人面上皆是喜色。人群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闲谈畅聊,营火上烤着几只油润的野鸭,还有解了酒囊小酌庆贺的,队伍间终于恢复了几分初时的踌躇欣荣之态。
傍晚时分,乔四儿提心吊胆地从段铭的账内出来,这次总算没撞见林维清,刚松了口气,没走两步,却见林沉宥不知从哪里闪身出来,冷冷盯着她一言不发。
两人自入门那日起便有些恩怨,到后来弟子大比时相争,更是互相看不顺眼。一路同行间,林沉宥与她都十分默契的井水不犯河水,半句多余的话都不说。
也不知他此时为何突然来拦她,不会是要去找师父告状吧!
乔四儿心头打鼓,强打起精神寒暄道:“林师弟怎么在这儿?”
她心思转了几转,劝他慎言不要节外生枝的话还未及出口,便听林沉宥道:“林师叔让我来寻你回去。”
乔四儿一口气噎在喉间,不上不下地梗得难受,只觉头晕目眩,连方才在段铭帐里喝得几杯蜜茶都要吐了出来。
见她跟上,林沉宥走了几步,忽然道:“林师叔一世英名,偏要为这种小事所牵累,英雄志短,可怜可笑。”
乔四儿瞪着他,仿佛看见了什么神经病。
他恨师父在那日收徒大典时临时改了主意选了她也就罢了,胡言乱语,不知所谓,怕不是失心疯了。
林沉宥再不理她,仿佛方才那句话不是出自他口般,转身径自走了。
回到住处,林维清已在内调息,听见她回来,却连一眼也未看她。
乔四儿有苦难言,不免有些低落,草草用饭洗漱,便裹了条薄毯所在不起眼的角落里,闭上眼。
梦里又是一片缭乱混沌,不知不觉,竟陷入一片火光四起的古战场,耳畔弥漫着金石交错的乱音。
被人猛地一推,乔四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却见四野冲天火光,恍惚似是踏入了梦里的战场,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
林沉宥面凝似霜,解释道:“魔教夜袭,林师叔叫我们躲在这里不要出去。我去守前面,你看好右方的空隙,若是见到魔教中人不必惊慌,杀了便是。”
乔四儿懵了懵,也不知少年为何能将杀人说得如喝一杯水般平淡。
肩上被他一推,整个人便贴在了右侧缝隙边的石垣后,握着袖中匕首瑟瑟发抖。
寒风阵阵凌厉擦过脸颊,耳畔喧阗一片,有嘶吼咆哮,有锋镝嗡鸣,有错乱尖利的笛音,还有刀刃入肉的闷声和切断筋骨的脆响,令人牙齿发酸,毛骨悚然。
浓烈的血腥气杂着令人作呕的溲臭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乔四儿握着薄刃的指尖发白,整个人绷紧如弦,死死地盯着缝隙入口。
满是她讨厌的气味,阴凉滑腻,无孔不入。
乔四儿忽然感到一阵发自骨髓的恐惧与厌憎,仿佛坠入了最不想回想起的噩梦,灵魂也在与之一起战栗。
不知过了多久,冷汗湿透了衣衫,整个人也几近虚脱,预想中的恶战却未来临。直到外间声息渐小,她正提心吊胆着不知究竟战况胜负,师父可还安好,忽然一个模糊的人影闪身而来。
乔四儿下意识地想挥刀,腕间却被人轻易制住,一股血腥之气铺面而来。
她一瞬浑身僵硬,哆嗦着抬头看去,却见来人一袭白衣已被血迹染得斑驳脏污,敛去杀意的眼神却分外温柔清湛,背后是天光渐染的晨曦初透,宛若从天而降的神祗。
骤然放松的后怕与莫名的委屈一股脑地涌上心头,手一抖,指尖薄刃便滑落在地,乔四儿忍不住一头撞入眼前温暖宽阔的怀抱,哽咽了声:“……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