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坠,霞光如锦,海风从远方吹来,咸腥中夹着海草与盐花的气息。
马车在碎石小道上辘辘而行,这一路上车中主仆二人一会儿说笑,一会儿歪靠着小憩。及至入村,下车时皆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轻响。
“这儿的风真咸啊。”岳珑珈深吸了一口气,海风掠过她鬓边发丝,竟叫她一瞬忘了此行肩负的刺杀任务。
她收敛起眺望海平线的神情,扭头说道:“小桃,咱们先回你家歇下,明日我再入城,想法子接近那章恒道。”
“可是夫人……”小桃皱起眉头,眼里满是忧色,“奴婢不放心您一个人,要不我跟着您去罢?”
“诶。”岳珑珈抬手在她肩头轻拍两下,“你呀,胆子小,又不会武功,跟着我反添麻烦。不如好好在家歇几日,也算我兑现了给你放长假的诺言。”
小桃虽口中应下,眉宇间却写满担忧。“那……好罢。”
“我家就在那边,您瞧——那烟囱正冒烟呢,这时回去,正好赶上晚饭。”
岳珑珈闻言一笑,语气竟带上了点羞涩:“我这头一回登门,也未备什么礼……”
“哎呀,夫人这话可就折煞奴婢了。”小桃连连摆手,“老夫人待我恩重如山,夫人平日里又对我极好,我怎么还能跟您计较这个呢?”
她说着,牵住岳珑珈的手往前走,炊烟袅袅,两人身影并肩渐远,仿若一幅温柔画卷。
院门吱呀一响。
小桃一眼瞧见院内东北角灶台前,一妇人正忙着添柴,火光映着她鬓角的碎发。
“娘——”她一声高唤,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雀跃,旋即快步跑了过去。
那妇人闻声一怔,回头望来,本是迟疑的一眼,顷刻间便化作欣喜。她忙将手中锅铲一放,在围裙上胡乱擦了擦手,快步迎上来,一把将女儿搂进怀里。
“哎呀,我的乖女儿,怎么说回来就回来了?”
“是小姐带我回来的。”小桃被抱得有些喘不过气,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岳珑珈,“娘,这位就是岳老夫人的千金,现在是我的夫人,我也随她出嫁了。这次是夫人有事,顺道让我回来探亲。”
岳珑珈不带半分架子,轻轻颔首,语气温婉:“伯母好。”
许大娘一听,手忙脚乱地要行礼:“哎哟哟,夫人万福……”
话未说完,岳珑珈已伸手将她扶住:“大娘不必多礼,小桃平日里照拂我极多,我自当待她如亲姐妹,您我之间,无需拘束。”
“是是是。”许大娘脸上笑开了花,虽有些羞涩,却藏不住的亲切与感激。
小桃趁机追问:“我爹呢?”
“在盐场还没回呢,等下就到了。”
她又指着灶台问道:“娘,我刚才看你在忙,今晚做什么呀?”
“哎呀哎呀,你不说我倒忘了。”许大娘拍了下额头,转身奔回锅边,“这锅里还煮着干面呢,快进屋歇着去,等煮好你们先吃,我再煮。”
小桃拉着岳珑珈往屋里走,脚步轻快。
岳珑珈这才细细打量起这方小院——院墙不高,斑驳间透着岁月风霜,墙角堆着几团泛白的破旧渔网。屋前几株向日葵开得热烈,黄灿灿一片,旁边是一垄垄绿油油的葱和几畦岳珑珈叫不上名字的菜蔬,在暮光下静静舒展叶片。
踏进屋内,是间素朴的土坯老屋,空间不大,却被巧手隔作三间。东厢应是卧房,门帘掀起一角,隐见整洁床褥;中间放着几张小桌矮凳,木色深沉;西厢那头则挂了一道由各式各样的贝壳穿成的帘子,轻风拂过,发出清脆叮咚,如浪拍礁石,又似海边孩子的笑语。
岳珑珈驻足片刻,望着那串精巧的贝帘,眼眸微亮:“这帘子真好看。”
小桃正给她倒水,闻言随口回道:“你说那个呀?那是我弟弟做的。”说完将陶土杯子递了过来。
“你还有个弟弟?”岳珑珈轻轻一怔,手腕略微僵硬的接过杯子。
小桃把破口的杯子留给自己用,她抿了一口水,语调淡淡的:“比我小五岁,是我被老夫人买走后,爹娘才生下的。也因此,从小并不亲近。”
“原来如此……”岳珑珈点点头,眼底微露思绪,不再多问。
这时,许大娘端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汤上来,白瓷碗中面条浮沉,汤头清澈,唯有点点葱花点缀其上,却不见半点油星。
她将碗放下,嘴里还念叨着:“家里备得粗陋些,岳姑娘且凑合着吃罢,我再多煮些,不够还有。”
岳珑珈连忙应道:“伯母有心了,已是极好。”
许大娘咧嘴一笑,忙不迭地转身去了灶台,锅盖掀开,水汽蒸腾,衬得她背影都染上一层烟火暖意。
二人刚拿起筷子吃了两口,便听院子外许大娘高声唤道:“孩子他爹,快进来瞧瞧,是谁回来了!”
话音未落,一个身形黑瘦的大汉疾步踏进屋来,一眼看见小桃,脚下便顿住了。
“桃子……”他声音发颤,喉头哽住,“你、你怎么回来了?”
小桃已早早起身,几步上前,笑着扑进林伯怀中,脸埋在父亲肩头,声音带着些许哽咽:“爹,女儿想您了。”
林伯手掌有些粗糙,却还是小心地覆在女儿背上,眼圈一下就红了。他不善言辞,只是重重拍了拍小桃的背。
可就在这父女团聚的温情一隅,林伯身后却还立着一个瘦小的身影。
那是个年约十二三的小男孩,皮肤被海风吹得微黑,眼神却倔强沉默。他站在那里,背微驼着,手指攥着衣角,看着小桃,面无表情,微抿双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