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烛火渐弱时,赵鹤亭忽然抬手按住欲熄灭烛芯的侍从。他望向楚天佑,金属扇轻敲掌心发出清脆声响:“陛下,叔公临终前曾留一物,叮嘱待圣驾归来务必呈上。”说着从袖中取出个檀木小盒,盒面雕刻的云纹因常年摩挲泛着温润光泽。
赵羽瞳孔微缩,记忆里父亲从未提及此物。楚天佑抬手接过,龙纹玉带扣在烛光下划过冷芒。盒盖开启瞬间,泛黄的信笺带着陈旧的墨香滑落——正是赵毅遒劲的字。
楚天佑指尖微微发颤,将那封浸透药香的信笺又凑近烛火半寸。赵毅歪斜的字迹在摇曳的光影里忽明忽暗,力透纸背的笔锋仿佛还带着昔日战场上的肃杀之气。案头青铜螭纹烛台渗出的烛泪凝结成珠,在他袖袍划过纸面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响。“十五年......整整十五年。”他喉间滚动着喑哑的叹息,目光扫过信笺末尾力竭的落款,仿佛看见老将军咳着血伏案疾书的模样,“赵将军蛰伏庙堂十五年,连临终前都在为朕......为这江山算计。”
窗外忽然掠过一声夜枭啼鸣,惊得赵鹤亭手中金属骨扇猛地一颤。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粉白长衫上切割出冷冽的银边:“自两年前秋胡狄铁骑三度叩关凉州,叔公便再未睡过一个囫囵觉。”扇柄重重叩击掌心,惊起案头未干的墨迹,“宋云璋自诩清流领袖,所创青云盟广纳天下名士,表面谈诗论道,实则门生遍布六部。行事虽无明显逾矩,却总透着几分诡谲。上月三封凉州军报莫名失踪,经手的正是其得意门生。”
楚天佑将密信按在斑驳的供桌上,烛火在龙纹玉佩上跳跃:“此等军机,赵卿从何处得知?”
“城西醉仙楼的掌柜是我眼线。”赵鹤亭摇开折扇,山水图后藏着半枚残缺的虎符拓印,“半月前,有胡狄商队携带大量精铁入关。”他忽然压低声音,“更蹊跷的是,禁军近日频繁往西北调防,却未走兵部文书。”
案头青铜镇纸在烛光下泛着幽光,楚天佑将信笺平整铺开,修长手指依次划过名单。当指尖掠过“周鸿”二字时,赵羽惊觉:“可是左卫将军周鸿?他不是一直是父亲的得力部下么?”
“正是此人。我小时候也听说过,周将军可跟了叔公快二十个年头了,此人及其骁勇,在战场犹如出势猛虎。叔公五年前告病还乡,周鸿便自然而然地接下了他的班,现任禁军统领。”赵鹤亭如是说。
楚天佑看着眼前的名单,停顿片刻,袖口绣着的银线龙纹随着动作微微起伏:“可用者、蛀虫,尚有这悬而未决的暗子......”他忽然轻笑出声,声音温润如春水,却在尾音处泛起一丝冷意,“赵将军这手棋,倒让朕想起幼时所习的《孙子兵法》——‘兵者,诡道也’。”
楚天佑倏然起身,锦袍扫过青砖发出窸窣声响。他踱步至悬挂的舆图前,鎏金护甲重重按在凉州所在的朱砂标记上,绢布被压出深深褶皱:“胡狄犯境,朝中又有内鬼作祟......”帝王忽然转身,烛火将他侧脸的轮廓烧成锋利的剪影,“赵将军临终留下这份名单,却独独在宋云璋和周鸿的名字上画了个圈——究竟是要朕先除此人,还是另有隐情?”
赵羽倒并未将周鸿等人放在眼里,毕竟相比于自己这个管天下兵要的“领军将军”,他还低上两个职级。话音未落,忽听得“哐啷”一声脆响。赵羽猛然单膝跪地,睚眦刀锋在月光下泛起温润幽光:“陛下!臣请命即刻整顿京畿驻军。”目光扫过舆图上京都与边关的布防标记,声线如淬了冰的刀刃,“臣可借戍卫祭典之名,重新核查粮草军械,暗中排查涉事官员。待大典之日,以雷霆之势......”
“小羽,不急于一时!”楚天佑抬手虚扶,袖中沉水香混着信笺上残留的药味在殿内弥漫。他缓步走回案前,修长手指悬在“周鸿”二字上方久久未动,银线绣就的龙纹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周鸿手握禁军,宋云璋门生遍布言官台谏......”指尖突然重重划过名单,带起一阵疾风掀动信笺,“若打草惊蛇,西北战局必将雪上加霜!”
楚天佑猛地回头,眼中里燃起算计的光芒,他抓起案上的狼毫,墨汁飞溅间在空白处写下“祭天”二字,字迹力透纸背:“传旨,三日后启程回京,着手准备祭天大典,三月之后......且看他们,在天威之下,如何自处。”
赵鹤亭折扇“唰”地展开,露出背面未干的墨字:“陛下是想借祭天大典......”
“正是!”楚天佑猛地按住舆图上天坛的标记,鎏金护甲在烛光下泛着寒芒,“祭天乃国之大典,届时满朝文武、四方藩王皆会齐聚。”他望向窗外高悬的冷月,星目泛起鹰隼般的锐芒,“让那些心怀鬼胎的人都看看——当鼓声震动九重宫阙,当玉璧祭告列祖列宗,这万里山河究竟姓甚名谁!”
夜风穿堂而过,将案上信笺掀起一角。红圈中的两个名字在烛光中忽明忽暗,恰似一滴凝固的血。赵鹤亭望着帝王凝视龙纹玉佩的侧影,忽然想起叔公常说的话——“玉有五德,亦有锋芒”,此刻映在楚天佑眼底的,正是这温润表象下的凛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