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连忙翻出几块素色的帕子,一盒线绳,一只薄锦绣框,打理妥当后,便在廊下坐定。
日头正高,树影在墙上映得斑驳,偶有雀鸟从高枝间掠过,掸下几缕细尘。
她缝了几针,针脚歪歪扭扭,但模样倒是极认真,一针一线,越绣越入神,日头在她身后缓缓移动,影子一点点从檐下挪进她的肩头也浑然不知。
忽听“咔哒”一声,门扉动了动。
沈慕凝一惊,手一抖,银针便扎到了指尖,鲜血瞬时沁出。
她“嘶”了声,抬眼便见玄冥立在廊柱边,眼神如旧,无甚波澜。
“你去哪了?”她按住指腹,略显恼意。
“随便走走。”玄冥的目光落在她手上的绣帕上,忽地眉梢轻挑,“你绣这个不会是要……送人?”
沈慕凝低头,半是心虚半是赌气地“嗯”了声。
“给你那心上人?”玄冥的语气仍淡,却像染了点不易察觉的凉意。
他懒懒地走近几步,在她面前站定,垂眸看那绣到一半的纹样,语气带了点真切的嫌弃:“我来人间捉鬼,也见过不少女子送荷包给心上人,倒是头回见送人……绣只看门狗的。”
沈慕凝抬头,有些怒道:“狗什么狗!这是羊!他属羊!”
玄冥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那倒是我眼拙了。”
沈慕凝气得一跺脚:“你别说了,都怪你,吓得我戳到自己,坏了好事。”
玄冥闻言,又端详了一番,忽而道:“你这针脚,实在对不起你那片情意。”
“难不成你会?”
他没答话,将绣框接了过去,坐在她对面,卷起袖口,选了根细针,沉默片刻,便一针一线绣了起来。
他绣得极慢,却极稳,针脚整整齐齐,起落有致。暮光落在他睫下,影子浅浅地晃着。
沈慕凝眯眼看他,忍不住感慨道:这人相貌好,连绣工的都这般好,只可惜,死得太早!
玄冥头也不抬,只道:“莫盯着我看,该做甚么,就做甚么。没会儿功夫绣不完。”
“那我……去写情话了。”沈慕凝轻声说着,从柜中取出纸笔,一张淡青素笺,墨磨得极细,淡淡松香随笔意溢出。
她铺纸落座,刚开始时嘴角还带着点笑,笔尖轻点,可没过多久,那笑意就渐渐收了,眉头轻蹙,神色也慢慢沉了下来。
她低头凝神,一撇一捺写得极慢,唇间还轻轻念着。
院中虫声细碎,夜色一点点浸进来,四下静谧,铺子里只余笔尖轻响与绣针穿梭布面的“沙沙”声。
玄冥坐在她对面,一言不发地绣着。将那原本歪歪斜斜的“看门狗”,改成了只羊的模样。羊角轻卷,身子团团,圆眼带点呆气,竟莫名地惹人怜爱。
沈慕凝写了会儿,忽而止笔,唇角翘起一抹笑意,捻起纸轻轻一晃,凑到玄冥面前:“停一停,你先别绣了,听我念给你听。”
玄冥挑眉瞥她一眼,还是放下绣针,接过纸一看,却未作声。
沈慕凝倒是等不及他说话,自己已低声念了起来:
“十岁那年初相见,未识人心已动情。
陆礼安……你是我的劫,是我命里一场劫,甘愿受困,不求脱身。”
她念完,自己也忍不住低低一笑,似羞似喜:“怎么样?”
玄冥指腹轻摩纸面,目光落在那一行行字上,半晌才低声道:“若我是陆礼安,读完这封,怕是要逃得更快。”
“什么意思?”沈慕凝一愣,狐疑看他。
玄冥眸中微光一闪,淡淡道:“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你这是在给他施咒。”
“你!”沈慕凝瞪他,转而挑眉,“那你来写一个啊,看你能写出个什么花来。”
玄冥没答话,只取了她的笔,拈着蘸了墨,在那张纸的空白处缓缓落笔。
他写得极慢,字迹清隽而不失锋芒:
风来庭树落花迟,帘影记初时。
十年依约春灯里,一眼轻回,误我相思。
杏眼还如旧年色,偏生不识谁心痴。
桥东柳绿小腰枝,低唤惹人知。
恰逢桃雪吹红处,便把余生,葬在相思。
自笑痴情无处语,写将一字与君窥。
纸上墨未干,香气犹在。沈慕凝低头看着那清润的小楷,一字一画都沉着某种说不出的情绪。
她怔了好一会儿,忽而轻轻开口:“你这样的人……若能晚些生在这世上,该有多好。”
玄冥微微一顿,似是听懂了,也似未听懂。
只低声应了一句:“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