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明日高悬,阳气正炽,走了一个时辰纪吟也有些渴了,便在一家卖梅子饮的小摊上坐下。
刚喝了两口,忽听不远处的闹街上传来一阵喧哗,间杂有女子的哭声。
“放开我,放开我!”
“看什么看,这是老子的闺女,不要脸皮跟个穷小子私奔,被老子逮住,就要家去了。”一个身材干瘦、獐头鼠眼的男人死死掐着少女的后颈,一边控着她双手不让她从自己手底下逃脱。
那少女只呜呜流着眼泪摇头,“我才不是他的闺女,他是……”
“拐子”两个字还没来得及出口,男人已然捂住了他的嘴巴。
男人虽不算壮硕,可满脸戾气,颇为凶狠,又说是家事,众人都不敢多管闲事。
男人见周围人被自己唬住,正要擒着少女离开,身后却忽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
“站住!”
纪吟从茶摊上起身,径自朝他走了过来。
男人一见纪吟,先是为她容貌惊讶了瞬,心想这等模样的一个恐怕就能值十几万钱,够他快活几年了,但紧接着注意到纪吟华贵的衣着以及身后跟着的侍卫,心下一凛,想这女人来头不小,便强按下贪欲,换上一副老实的嘴脸,忝笑道:“贵人有什么事?”
纪吟:“放了你手中的女孩儿。”
男人眉毛一跳,心想多事的娘们儿,竟敢管老子的事,面上却装作疑惑的模样。
“贵人,我教训不孝的女儿您也要管?”
纪吟冷笑:“什么女儿,不过是拐子罢了。”
再见他手中的女孩儿,两眼含泪,看着自己满怀希望,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纪吟越发肯定自己的判断了。
男人见她一句话就戳穿自己,先是慌了瞬,紧接着怒气冲冲地质问:“你我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这么污蔑我,我教训女儿天经地义,就是打死也不干你的事。”
“你放不放?”纪吟心知这种人向来无赖,也懒得同他掰扯。
“不放!”说着就要夹着手里的女孩儿强行离开。
“拦住他!”
若是刚出门这几人不见得会听她命令,但所谓吃人嘴软,几人得了纪吟的好处,如今不过拦个拐子,就算抓错了对方也不能拿自己怎么样,便一拥而上,前后堵住对方去路。
纪吟又命一人去把女孩儿抢过来,男人自然不干,嘴里叫嚷着“强抢民女”“欺负良民”之类的话,死命抓着女孩儿胳膊,力道大得要将她皮肉都扯下来,可他终究不是训练过的卫兵的对手,女孩儿也知这是自己逃脱的机会,用尽全力挣扎,张嘴咬在对方手上,男人吃痛,猛地一松手,女孩儿抓住机会摆脱他朝纪吟这边跑过来,最后双腿一软跪倒在纪吟面前。
纪吟吓一大跳,赶紧扶她,只见女孩儿抖得厉害,满脸惊惶,双目流着眼泪。
这时男人已被卫兵控制住,嘴里却还不停咒骂,骂纪吟仗势欺人,女儿狼心狗肺。
纪吟见周围人将信将疑,先把女孩儿扶起来,然后直直看向那獐头鼠脸的拐子,“空口白牙你就说她是你女儿,那你说说她姓氏名谁,多大年岁,家住什么地方,可有黄藉为证?”
拐子被她问愣了,眼珠一转,飞快编了套说辞出来,“她是我老羊沟郭家的三女儿,名叫草儿,今年十五岁了。”
白兰一听气得满脸通红,怒视着男人,“才不是,我是通埠街杨氏药铺的女儿,今年十四岁,你分明是见我孤身一人起了贼心想把我拐去卖了,不信的话尽可以去杨氏药铺把我爹娘叫来。”
她这么一说,这时有个曾经去过杨氏药铺看诊的男人站出来,说杨郎中确实有个女儿,也是这个年岁,又上来辨认了下女孩儿的模样,“这姑娘还真跟杨郎中有些像。”
于是众人便信了大半,看向那拐子的眼神便厌憎起来。
谁家没个儿女,无论什么时候拐子都是人人喊打的存在,当下便有人捡了路边的石子去砸那拐子,更有的甚至上前踹了几脚。
纪吟任由那拐子被殴打了一阵才命令两个卫兵将人压到府衙去,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然后又问女孩儿的名字。
“我叫杨白兰,多谢恩人救命之恩。”白兰说着便又跪下来朝纪吟磕了个头,动作快得她都来不及阻止。
纪吟见她衣裳虽简朴,但五官端正脸皮白皙,一副水灵灵的俏丽,难怪拐子把主意打到她身上,恐怕是存了更肮脏的心思,又见她虽恢复镇定了,实则肩膀还在打颤,心里还是害怕的,本想通知她爹娘来接她,念头一转,又改变了主意,道:“你久不归家,家里人肯定担心,我先送你回去吧。”
白兰下意识拒绝,怔怔道:“岂敢再劳烦恩人。”
纪吟一笑:“对我来说不算麻烦,走吧。”
于是几人登上马车。
临街的一家玉石铺子里,一个模样异常俊秀的锦衣公子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待人散去后,他把玩着掌心里的羊脂白玉,轻笑了声,“这个齐国公主倒是跟我想的有点不一样。”
他身边的随从疑惑,“主子怎么知道她就是新来的齐国公主?”
男子道:“齐国使臣前几日刚入了京,看打扮就知道她是高门汉女,再看她身边随从的护卫,虽换了衣裳,腰间却还挂着驿馆的令牌,那就只能是齐国公主了。”
随从豁然开朗,“主子果然聪明绝伦,连这点微末细节都注意到了。”
男人不再言语,只盯着纪吟离开的马车,微眯了眯眼睛。
马车里,纪吟与白兰闲聊,问她怎么一个人出门。
“有人在我们铺子里订了药材,约好今日送过去,只是不巧今天来了好几个病人,我爹爹走不开,阿娘的脚又不小心扭伤了,我便说我去。送完药,我看街上热闹得很,就忍不住逛了逛,结果就……”说到这儿,她又是自责又是后悔,要不是她贪玩儿,说不定就不会遇到这样的事了。
“这不怪你,只有千日做贼哪儿有千日防贼的,难不成你还能一辈子不出门?”纪吟摸摸她的脑袋安慰,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在现代还是初中生,只是看看热闹而已,又有什么错,千错万错都是作恶之人的错。
那拐子必定是跟着她走了段路,发现她孤身一个弱女子,这才临时起了歹心。
纪吟把白兰送到家时,她父母果然急了,正要出门寻人,又见她身后跟着的纪吟衣着不凡,两眼一愣。
白兰将自己遇到拐子又被纪吟救下的事告诉父母,老两口先是一惊,窜出一身冷汗,听到后面又忙要磕头感谢纪吟的救命之恩。
纪吟哪儿习惯受此礼,忙把人扶起来。
老两口有说不出的感激,又忙拿了钱财,纪吟自然推辞不受。
杨郎中便道:“女郎对我杨家有恩,但凡女郎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们绝不推辞。”
纪吟救下白兰时倒没想这么多,只是恰好遇上,她既有点微末的能力,那就不能不管。
在杨家药铺坐了会儿,眼见天色不早了,纪吟便在杨家人满含感激的眼神中告辞。
回去路上,陶儿坐在马车里,忍不住问,“公主怎么知道那人是拐子?就不怕是拐子说的是真的,到时误会了岂不是……”有损您的脸面。
纪吟心想,这在现代都是老套路了。
有段时间关于拐卖的案件上了热搜,评论里全是提防各种拐卖手段的,还有不少博主解密拐卖套路,她爸妈看到了就转发给她,她都烂熟于心了。
想到爸妈,纪吟心里又是一阵伤感,也不知他们怎么样了。
“公主?”陶儿见她走神,忍不住唤了句。
纪吟眨眨眼,回过神来,“我当时见白兰流着眼泪满脸绝望,心里便猜她是被拐的,就算我猜错了,最多也就是给对方陪个不是,又不损失什么,可我要是什么都不做,岂不是眼睁睁看着一个姑娘落入泥潭。”那样她午夜梦回都会后悔。
陶儿觉得公主说得很有道理,但同时她也感觉公主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她说不清哪里不同,就是一种莫名的直觉。
纪吟赶在太阳落山前回了驿舍,不一会儿,吴中明来找她,说进宫的日子定下了,就在三天后。
纪吟心头一凛,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