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期多久吧,将就一下还能吃,我还得去给阿婶家…”话没说完被许廿天连人带被卷成春卷,只露出个毛茸茸的脑袋。
“芋头去镇上买药了。”许廿天把热水袋塞进他被窝“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窗外传来冰棱坠地的脆响“要么躺着等退烧,要么我找个链子把你栓起来然后你在躺着退烧。”
梁怀知无奈的笑了笑,相比被栓着还是自己躺着好,他重新躺下把自己裹进被子里,然后将震动的手机扔给许廿天。
“手机没密码。”“给阿霞婶打电话…她家牛的药明天再买…”说完梁怀知就已经沉沉的睡去,不知道是真的困还是被烧晕了。
许廿天看着背对他的背影叹了口气然后轻手轻脚出了门。
窗外暮色渐浓时,床上的人开始不安稳地翻身。
梁怀知烧得嘴唇起皮,许廿天用棉签蘸水润他唇缝,突然被抓住手腕。
病人滚烫的指尖顺着他掌纹摩挲,停在那个今天被锄头刚刚磨出的水泡上。
“许作家…”梁怀知眼睛还闭着,声音轻得像晒垡土扬起的尘埃“你虎口…磨出水泡了…写书的手怎么能拿来锄地呢…”
梁怀知还烧的迷迷糊糊,完全没想起来他自己还是个拉小提琴的。
许廿天轻轻的叹了口气。
“放心了,梁老师,我今天拉壮丁了,除了那俩女孩,无论是老季还是来旅游的贺小陶,陆予诀,包括他那个机长男朋友江回,那一帮子人全被我拉着体验生活去了,放心你那地耕完了。”
可许廿天他自己都没察觉的伤口,被这个高烧39度的人发现了。暖水瓶在此时发出沸腾的啸叫,惊飞窗外竹梢的麻雀。
“垃圾桶解决了,上面回复下来了一个星期后投入使用,阿奶的衣服刚找的还没来得及送,拆迁款没成功,贺小陶嘴皮子功夫不行…被骂了。”
梁怀知在昏暗的房间里盯着他,好像能把许廿天的衣领盯出个洞。
“我烧好像退了,衣服我陪你一起送吧,好几天没去看阿奶了,不远别担心。”
……
许廿天提着装满衣服,日用品的袋子,深一脚浅一脚跟在梁怀知身后。
月色中的土路像条褪色的灰绸,蜿蜒通向山坳里那座孤零零的土坯房。
“谢阿奶…”梁怀知叩响朽木门板,指节在霉斑上留下浅印。
门缝里飘出艾草燃烧的苦香。许廿天看见藤椅里蜷着的老妇人,银发用木簪草草挽着,枯枝般的手指正摩挲一卷泛黄的画纸。
“小梁来了啊——”老人抬了抬用浑浊的目光看向他。
梁怀知熟门熟路地掀开米缸,抓了把陈米撒进院角的鸡笼“上周暴雪,东头山上压垮了两户,您这边墙裂得更厉害了。”
“没事,塌不了,就我这身子骨也住不了多久啦。”
“阿奶——别瞎说。”梁怀知的背影顿住了然后郑重其事的说。
许廿天注意到墙上斑驳的水渍,在黄昏的光线里竟显出隐约轮廓——是幅被雨水晕开的山水画。
“我儿子十五岁画的。”她察觉到梁怀知带来的这个年轻人,然后想起之前的一面之缘随后开口。
枯瘦的手指突然按住他即将触碰墙壁的手“那年他还能站着画整面墙。”
梁怀知正在修补漏风的窗纸,闻言动作一滞,许廿天看见他后颈绷紧的肌肉,像张拉满的弓。
也就是许廿天和阿奶说话没看见梁怀知这么一会,他又跑去干活了,完全没想起来他自己也生着病。
“小梁第一次来送米,站在门槛外淋成落汤鸡也不进来。”
谢阿奶往炭盆添了块松木“他说梁志是我父亲”好像这句话是块烙铁,说出来能烫穿地砖。
许廿天攥紧毛衣,毛线刺得掌心发痒,他的心揪的生疼。
老人起身时骨头发出脆响,许廿天要去扶,却被她摆摆手推开。
“当年我教囡囡织土布,她非要把野花碾汁染线。”“后来梁志说搞什么生态茶园,推了整片花坡…”
梁怀知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许廿天看见他手背凸起的青筋,像挣扎的根系扎进土地
墙上的画旁,歪歪扭扭的刻着“谢”字,边角还描着朵茶花。
“我女儿画的。”谢阿奶的指腹抚过凹陷的笔画。
许廿天想起梁怀知说过,那个考上社会学的女孩,一心想要改变家乡落后的局面,却在大二莫名其妙的死了。
谢阿奶这么多久上诉多次但都被驳回,据说上面有人故意压着这件事。
案件经过大概是她和自己导师手底下的学生对于一篇研究论文起了争执,在推搡过程中对方的学生不慎过失杀人导致她死亡,但谢阿奶不相信她坚信这一定另有隐情。
不过现在的她走不动闹不动了,两个孩子的死亡是真的,她要不回那个所谓的公平了。
夜风突然掀翻窗纸,月光泼在梁怀知脸上。
送完东西回去的路上,许廿天幽幽开口“她恨你吗?”
“她该恨我的,我希望她恨我,至少这样能为自己赎点罪。”梁怀知仰头看雾里朦胧的月……
后来很多个雪夜,许廿天总记得那个画面,青年在天地间不断抡起锄头,冰渣随着动作从发梢震落,像要把自己也种进这片冻土里。
好多事就像冬日里呵出的白雾,你匆匆赶路时不经意地把它遗落在身后,那朦胧中仍裹着当时的寒气,过了很久再想起,一抹凛冽的凉意猛然掠过鼻尖,即使身处盛夏,也会让你记起那个结霜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