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拿着半怨恨半害怕的目光看着沈照山,也用好奇而不怀好意的眼神探究崔韫枝。
崔韫枝觉得自己简直是被剥了一层皮。
太恐怖了,她甚至没有抬头,都能感受到无数眼刀在自己身上割过,她第一次这般有如实质地感受到人目光冰冷的、阴毒的温度。
她偷偷抬头看了一眼,正巧对上了一个陌生大汉的眼神,吓得赶紧缩了回去。
她好想、好想回家啊。
崔韫枝委屈极了,这一刻脑子里却全是阿娘做的槐花绿豆糕。
香香的、甜甜的绿豆糕,咬一口就像跌进了一个永不会醒来的梦里。
她又想到那日沈照山端给自己喝的羊奶煮的粥,味道也不错。
还不如回沈照山那儿。
只一面乱想着,崔韫枝被沈照山带着走到了左边最前头的座位上,愈往前走,人越少,崔韫枝终于敢抬起头来,却发现对面的座位竟然也是空荡荡的。
王座上没有人,王座之下,一左一右两个位置的主人,一个姗姗来迟,一个不知踪迹。
十分诡异的宴会气氛,崔韫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用几近央求的目光看着沈照山。
沈照山明白她在求自己,她想回去。
看着少女惨白的脸色,沈照山心中竟然诡异地生出一丝不合时宜的愧疚来,但这一丝愧疚马上烟消云散,沈照山绝情地摇了摇头。
崔韫枝倏地低下了头。
他根本不知道这人为什么要把自己带到这里来,她站在这里,除了担惊受怕和接受这些异族人或探究或玩味的眼神,似乎没有任何作用。
他们像一只只收起巨大翅翼的雄鹰或雌鹰,用锐利而毒辣的眼光舔拭着这个从中原来的粉瓷人。
这场荒诞的宴会正戏显然还没有开始,因为最前头的王座上空空荡荡,狼皮将整个乌木制成的座椅围裹,上面镶着叮叮当当的铜铃和漆白的兽骨。
忽然,崔韫枝想到了什么。她又抬头向四周环顾了一圈儿,确认没有自己想找的人之后,失望地低下了头。
没有她的那个传说中的小姑姑。
虽然崔韫枝之前与他并未见过面,但自打那日,沈照山答应带他去有族人在的那个部落玩后,她便一直在期待这件事。
但沈照山永远在忙,他五天里面有三天多都不在,偶尔只是几个晚上回来一趟,崔韫枝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只记得自己每晚睡得迷迷糊糊之时,被风尘仆仆的男子压在胡床上乱亲。
崔韫枝又不敢和他提这件事,就被搁置再搁置,最后化作了一缕轻不可见的云烟。
今儿来到这儿,他忽然想起那日那男子说自己是沈照山的表哥,于是崔韫枝抱着期待,怯怯抬头,希望能找到自己想找的那个人。
但她的希望再次落空。
周围的面庞有着高挺的鼻梁,或铜黄或白皙得过分的肌肤,但独独没有来自中原的面孔。
他们互相说着语调怪异的蕃话,崔韫枝听不懂,只能盯着自己面前铜酒杯里一弯明明灭灭的烛火,它跳动着,反而像是这场宴会上,崔韫枝唯一的朋友。
沈照山一直在一旁沉默地看着崔韫枝,看着少女长长的睫羽开始挂上一层朦胧的水珠,方才能稍纵即逝的愧疚又开始作祟。
这是一种太过陌生的情感,他从很小的时候就不再为任何事情愧疚,这一刻却因为少女眼角一滴将落未落的泪珠心神微晃,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想,带着她回去吧,她已经很难过了。
这太不对了。
沈照山没有收回目光,他就这样盯着崔韫枝雪白的鹅颈。身边等待已久的王侍低着头静默,也不敢催促。
最后他们的七殿下终于大发慈悲地收回了自己放在小公主身上的视线,准备去见迟迟不到的昆戈可汗。
王侍松了一口气。
沈照山起身的那一刻,崔韫枝才知道连他也要离开了,赶忙拉住沈照山的衣角。
“你去哪儿?”
她问得急切,生怕沈照山抛下她走了。
沈照山回头,心中那点儿愧疚好像又多了什么。
但他这一次他依旧没有停留。
沈照山将崔韫枝拉住自己衣角的手拿下,没有看她,只是把栗簌和额尔图留下了。
额尔图皱着眉,这个向来寡言的汉子罕见地开口:“首领,您身边不能没有人。”
沈照山听罢这话,摩挲着自己腰间的弯刀。
“但她看起来快哭了。”
说罢,他在络腮胡额尔图有些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拍了拍他的肩膀。
“看好公主,别让乱七八糟的人过来和她说话。”
沈照山掀帘出门的一瞬,静寂了许久的大堂像是沸腾的蒸锅一样炸了开来。
崔韫枝不安地搅着手,更想回家了。
因为栗簌和额尔图在,一时没人敢真上前,可那些带着审视的目光一直未曾落下。
直到耳边响起一道不十分不标准的中原话。
“你就是那个爬我七哥床的狐媚子?”
崔韫枝不解抬头,对上对面少女饱含敌意和仇视的眼神。
少女高高昂起头颅,耳上两只巨大的翡翠石耳环在烛火下摇晃。
她看着崔韫枝,趾高气昂地哼了一声。
“果然一脸会勾|引|男人的狐媚相。”
崔韫枝这下愣住了。
她似乎……
是在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