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听着四周远方山岗传来的不那么明显的起伏的号声,看着渐渐松弛下来的这一方土地,又想起琼山县主对自己的嘱咐,还是跟着博特格其一起催促沈照山去喝酒。
沈照山眯着眼看了他一眼,看得崔韫枝背上一紧,心扑通扑通跳着。
也许是因为紧张,也许是因为别的。
但沈照山没有拒绝,他竟然真的拿起博特格其手中那一坛子酒,然后起身高高举过头顶,一饮而尽。
四周刹那寂静,仿佛一切的喧哗被按下了暂停键,唯余下胡琴的琴弦微微震颤,在夜里拨开一片云波。
然后那空坛子被砰地扔在宣软的草地上,咕噜咕噜滚到了崔韫枝脚边。
四周的热闹欢快又在霎时回来了,沈照山身上仿佛有着一切的开关,他的一举一动都牵扯在场所有人的心思,包括他喝干净的酒,包括他带过来的人。
沈照山今晚确实兴致很不错——崔韫枝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能推定他快意与否的能力,譬如现在,尽管他起身推着博特格其要打架,崔韫枝却不觉得她是真的生气。
恍然间,她想起刚来时,自己害怕地连营帐都不敢走出去的日子,栗簌似乎与自己说过,在昆戈,男人之间没有什么是打一架不能解决的。
亲兄弟,明打架。
说栗簌,栗簌就到,她趁着沈照山不在,悄悄钻到了崔韫枝身旁,幸灾乐祸地看着不远处两个纠缠在一起的身影,边吃果干,边与崔韫枝解释。
“海日古最不喜欢喝酒了,他上次喝酒,上次喝酒是什么时候呢……”栗簌顿了一下,想到了什么转过话题没接着说。“总之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啦!这一个臭博特格其就总是不信邪想拉着他喝酒,他可能以为海日古不喝酒是因为酒量不好吧!”
她话虽是这样说着却也不见生气,就像是见从小看大的姊妹兄弟斗嘴耍气一般。
那边沈照山与博特格其滚作一团互相厮打着,身后的人们咯咯笑着,崔韫枝被昆戈难得温柔的轻风吹拂着,那一行中原来的商队也歇息着。
于是崔韫枝扭头,看一下那一队商人,再看向他们身后的车马。
她手心又不自觉出了汗。
只是她观察着,却发现这似乎不是同一队人马,中原面孔中混着一大部分西域人的面孔,连后面长长的车行里箱子的颜色也不是一模一样。
崔韫枝不敢再去问沈照山,怕引起她的怀疑,身边又实在没有别的认识的人,只好去问栗簌。
“咦,那马车队好像不是只有一队啊。”
栗簌哪儿还有一般那婀娜冷眼的样子,她拍了拍手中剩下的果壳,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啊!你说那个啊,他们确实是两队人,还有另一队其实是镖局。不过他们就爱扮作商人的样子,其实别人都看得出来根本不是商人啦,哪儿有商人和他们一样长的凶神恶煞的……”
说到这儿,她打了个喷嚏,从自己怀里掏出剩下的一点果干,堆到了崔韫枝手上。
“你吃不?”
见她一个人在一旁,嚼嚼嚼,嚼了一晚上,崔韫枝也有些好奇这东西的味道,于是亮着眼睛点点头,在栗簌期待的目光中捏起一颗塞到了嘴里。
啊!好苦!
栗簌见她中计,在一旁嗤嗤笑了起来。
“他们都吃不惯这个的,只有海日古能面无表情地吞下去,我小时候一直以为他不会笑呢。”
崔韫枝被苦到了,却又不好意思把剩下的扔出去,只好把它们都塞到自己鼓鼓的袖口里,听到这儿忽然抬头:“他……他今天好像挺高兴的。”
栗簌原本拔着地上的草根,点点头。
“他很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从我来到他身边开始,好像就没怎么见过。”
听得这话,崔韫枝一愣,一种莫名的、愧疚夹杂着欣喜的感情漫上心头。
她的目光越过熙攘的人群,好似完全不经意一般与琼山县主对视一眼。
琼山县主对她点了点头。
崔韫枝又不可抑制地开始轻颤。
她摸不清沈照山,他欺负她、吓唬她,不让她回家……但又不像是对待一个敌人那样对待她,偶尔甚至让人觉得,他似乎真的只是想要一个妻子。
毕竟没有人会给俘虏拿小锅煮羊奶甜粥,也没人会从远方的集市上专程给俘虏带奶糖。
他到底想怎么样呢?
崔韫枝琢磨不清楚。
她似乎也喝了酒,这种难耐的、纠结的、混沌的情绪,一直缠绕着她,让她呼吸不能。
希望她离开以后,沈照山还能这样开心。
她竟然这般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