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赵昱到郎固了吗?”
“回主子,到了。”
“让他给郎固王传信,就说,让他再生一个吧。”
络腮胡听之脸色一变,却也没说什么,只低头领命,迅速退下了。
*
当四周的一切都静止的时候,人的五感就变得迟钝起来。
崔韫枝发着热,浑浑噩噩倒在潮湿的草垛上,觉得这些时间过得极其缓慢,滑腻的脂膏一般,拥堵着不肯向前。
这儿没有窗户,没有一丝能够透出外面天光的地方,以至于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长时间。
那些人走之后,再也没有人来踏足这个地方,仿佛有人将她遗落在这个无声的角落,像遗落一件过时的、破旧的衣物一般。
她歇斯底里的喊过,求救过,回应他的却只有蚊虫细密的嗡声。
那道紧闭的大门上已经充满了血迹,她一直尝试着敲开那扇大门,以至于呢,门上布满了她十指的血痕。
有些已经干涸,像腐朽的铜锈,有些尚且泛着新鲜的荤腥,崔韫枝双手却好像感不到痛一般,她静静地望着这座铁牢笼一样的地方,不再哀嚎,也不再挣扎,只是流淌泪水。
眼泪就这样满了又溢,溢了又满,终于在不知道第几个时辰后,大门被人轰然打开。
还是那一群人,只不过他们的衣物与第一次来时的风尘仆仆不同,很显然是已经换过的。
他们嘴里念叨着什么奇怪的话语和中原话不同,也异于昆戈话,崔韫枝觉得这腔调很奇怪,似乎像某种神秘的祭歌。
那个说要让她死的姑娘并没有出现,这些人像被人操纵的傀儡一般,脸上画着黑青红三色的图腾,手中拿了一条散发着血味的粗麻绳,跨步上前,一人扯起她的头发,一人拿那绳子将她结结实实绑了起来。
无尽的恐慌再次袭击了崔韫枝,她惊恐挣扎着要逃离,却根本抵不过这恶鬼一般的人们。
最后她被扛起走出了这扇紧闭许久的大门。
少女娇嫩的皮肤在不停的挣扎动作之中被磨的泛红甚至破皮,看起来可怜极了。
而那些异族武士在捆捉她时,简直觉得自己在捆一块儿滑嫩的脂膏。
纵然在这样的环境下待了几天,依然那样漂亮又娇柔。
少女终于看见了自己来时的道路——这很显然是一处地窖,狭窄的通道上零零散散点着四、五把火把,每一次闪动都让崔韫枝心上一跳。
走出这昏暗的地窖时,眼前乍然出现的亮光让她不适地闭着眼睛,再缓缓睁开,发现还是一片茫茫的草原。
只是这儿显然荒无人烟多了,杂草长得很茂盛,不像是有人放牧的样子,四周也并无车行之道。
不远处是一座简易的祭坛。
大山北麓的野草在阴沉沉的天色中翻涌如碧浪,数只青铜火盆沿着潦草的祭台环形排开,跳动的焰舌将阿蛮金黄的耳坠染成血色。
这位郎固部公主倚坐在一把宽大的木椅上,指尖摩挲着腰间的骨笛,望向祭坛木架上中原女子苍白的面容。
空而大的铜盆、一只不知从哪里来的羊羔、那日那如同鬼魅般苍白的异族老叟。
这一切都将崔韫枝包围。
“白狼神的怒火需要鲜血平息!”
那模样苍白的老叟举起骨片刀,刀刃划过山羊的喉咙,浓稠的血浆顺着祭台沟槽蜿蜒流淌,在崔韫枝脚边汇成诡异的血流。
而后那几个头戴翎羽的异族男子举着火把缓步上前,赤足踏过杂乱的草地,仰头开始唱没有调子的祭词。
崔韫枝被捆在中间立着的木柱上动弹不得,空头被泼了一捧味道奇怪的液体。
火把渐渐靠近。
这阿蛮竟然是想将她生生烧死!
崔韫枝开始剧烈挣扎起来,她的动作使得麻绳与皮肤相互摩擦,渐渐洇出属于她自己的鲜血来。
“真漂亮……”阿蛮的手指划过她仍然肿痛的脸颊,而后嗤笑着拔出骨匕,刀柄折射出的光斑烙在崔韫枝脸上。
刀尖划开崔韫枝衣服上的纽扣,露出少女苍白的锁骨,“你说海日古要是看见你这副模样……”
崔韫枝猛地偏头咬住阿蛮的手腕,血腥味在齿间炸开。对面女子的耳坠擦过她眼角,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
“你!”崔韫枝竟生生将她手腕咬伤,一瞬苍白后汩汩流出鲜血来!
阿蛮没想到这一直软得跟个粉团一般的小公主竟然还有如此大的气力,愣怔过后,怒火从胃中灼烧而来,抬手便要将那刀划向崔韫枝的脸颊。
但就在这一刹那,鸣镝声破空而响,阿蛮仅仅是因为警惕而停滞了一瞬,便错过了下手的机会,那羽箭直直朝她抬起的右手射来!
她堪堪擦着那羽箭躲过,眼睁睁看着这带着劲风而来的凶器同时也擦过崔韫枝的发丝,重重钉在她身后的木柱中。
阿蛮猛地转身,看见草原尽头的地平线上,玄衣骑兵正如黑潮般漫过泼天草浪。
沈照山抬手、拉弓、搭箭,强收了一池日色的箭矢上,泛着烧灼的金光。
一箭破空。
他像天神一样从天而降,但崔韫枝看着他眼中晦暗的神色,仿若疾风暴雨之前平静的海面。
完了,都完了。
少女颤抖着战栗,皮肉泛起痛来。
她想起沈照山一次又一次带着胁迫意义的警告,和自己每次出逃后受到的“惩罚”。
这次,她会死|在床|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