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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溪云初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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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看着你。”

伊回头,合虚山上的金光晃了她的眼。乳母和女侍望着河,蓂正盯着她。她只当是蓂说的这话,左右望了望,却没看到什么人。城门下,一个男孩趿拉着鞋。城墙上,血迹已干,黑鸦凝视。风一摇,三颗人头隐约现了一下。

“阿姊,小四说有血,是真的么?”

跟她不同,蓂不敢回头看城墙。伊假装生气道:“小四又跟你说什么啦?”

“没有,好姊姊,是我偷偷听见的。”

蓂拉不住伊,只能绞着手看着她走到小四面前。伊大声道:“小四,你怎么能跟蓂讲这些?要母亲知道了,又要数落你!”

“啊呀,女公子,不是你求着我讲的么?”

“我要你讲,可没叫你让蓂听见了。”

伊跺脚,蓂上来搂住伊。她央求道:“好姊姊,别生气,别跟母亲说。”

她鼻尖红了,脸却白。伊想了下,又道:“待会儿到了洛水边,你第一个下去。她们说,越早下水的人,得到的神佑越多。”

“那我们一起下水,阿姊。”

“不,你先下去,”伊道,“要不然,母亲会生气的。”

她们来得不算早,但洛水中只有寥寥几人。祭台上的香烟还未熄,却不见有人去祈福。伊头一次见到如此冷清的上郊节,她舍不得浪费了难得的出游机会,想努力挑逗起一点喜悦,可也努力得很勉强。乳母道:“好啦——快些下水,洗完后,就回去。”

上郊节是昭人们的重要节日。每年三月初七上郊节,昭人无论男女老少皆出游踏青,相约去水中沐浴,一为洗去旧年的残晦,二为祈愿来年的健康。而这也是男女相会的好日子。年轻男女会将芍花插于头上,若两人对上了眼,便将花从头上取下,掷与对方。对方若拾起来,就表明也有此心。悠悠暗波随着洛水一齐流淌。据说,父亲和母亲就是这么认识的。

可今天水里的人们也不笑,不言,只是默默洗涤着。她知道,这都要怪半月前新国君杀了三个人,还将他们悬在城墙上,直到洛水祭前天才将人放下来。她没看到悬人的画面,自然也不在乎,不愿让这点事坏了上郊节的喜悦,可是旁人都忧心忡忡,她也不免烦闷起来。

伊想要直接跳下水,但她想到母亲的嘱咐,就先将蓂推到身前。然而蓂说什么也不肯下水。伊索性不顾了,她连外衣也没褪,直接下到水中。她晃动双臂,那水仿佛是有生命的,应和着她的动作。伊知道,她们是从同一个母体中分娩出来的。

母亲告诉她,她的名字取于合墟山的伊水。那是她诞生的地方。合墟山上,旭日披着薄纱升起。山陵的轮廓,河水的足迹,纵横的沟壑如岛屿般星星点点,一一浮现出来。

在昭人的记载中,合墟山是日神晟行的诞生地。初混沌才开,天地晦暗无序,而合墟山震,晟行自此出,用洛水湿泥糅合金乌羽,借离火铸成十个日头,轮流司职,世界始有昼夜之分。而过了若干年,昭人才受着赤鸟的引领,离开逐渐寒冷的萧地,迟迟来到合墟山下,成为不知道第几批受其保佑的儿女。

伊扎进水里,一股新鲜的水流融入她的身体。她曾问小四,为何要用水给她取名,小四道:“你在伊水边出生,就取了这个名。”她又去问母亲:“为什么我出生在水边?”母亲道:“谁说你生在水边?”伊道:“小四说的。”母亲道:“她记错了。你就是生在这间屋子里。”伊不信。母亲想了想,又道:“你是在伊水边出生的——可是在梦中。我那夜梦见伊水流过来,接着你就出生了。我老是跟她们说你是水边生的,她们就当真了。”

伊半信半疑,她看到之后母亲将小四喊到屋里,呵斥了一顿。不过她还是接受了这个说法。她抬起头,抹掉脸上的水,看到蓂还站在岸上。蓂抽泣着:“我不要下去。”

乳母劝慰道:“洛神会保佑你的。”

伊这时开始懊悔自己不应该就先下了水。她想到也许乳母会告诉母亲她不

顾蓂就跳下了水,于是她浮到岸边,提起一束香草,金色的水珠跳在蓂的身上。

“蓂,下来。”

她说着去抓蓂的手。蓂看了伊一眼,犹豫着松开外衣。她将手递给了伊。伊紧紧抓着,让她下水走到自己身边。她假装盯着刚从身边游过的黄色小鱼,视线却时不时落在蓂的身体上,在后背到小腹的地方,淡红色疤痕星星点点,连成一片,树瘢似的。

蓂的出生十分艰难。当时一夜过去了,只露出双小脚,直到次日中午,产婆才在门右边挂上青色佩巾。满及三月,到了命名日那天,孩子却害起了热病,身上冒起大片大片的红斑。众人忙了整整一个多月。医人来了,只是摇头。或者开了两副汤药,并未见起色。请了祝人祭拜上神,跳了三日的祈祷,孩子却昏迷越来越深。那时伊也才一岁多,乳母第一次抱着她去见病重的妹妹,母亲见伊踮着脚去牵小女儿的手,不禁泪如雨下:

“命何苦也!”

众人都以为孩子活不过夏天了,谁知她竟自己慢慢好起来了。到了那年七月底,才重新择了吉日,准备为孩子命名。母亲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上前,中容檀拨开被子,孩子尚带病容的小脸露出了笑容。他望望门外,台阶上的蓂荚草已落了十四荚,只剩下一荚,在风中一上一下抖动着,似乎随时会落下,但好久都没有落。

“那么,便取为蓂吧。”

蓂就这么渐渐长到了十岁,身体一直不佳。就在前不久,她又受了风寒,躺了七日,刚起来想到外面走走,便看见伊坐在台阶上。伊回头,蓂又大又黑的眼睛落在蓂荚草上。

“落了几回了?”

伊回答道:“只一回。”

此时她就像第一次那样紧握着蓂的右手。乳母也下到水中,用香草为两个孩子擦拭着身体。蓂低着头看着水底的鱼儿。两名女役一边往河中撒着香草,一边唱着洛水神的颂曲:

“洛水汤汤,涤我衣裳。

敬之爱之,佑我孙兮。”

蓂站在水中,像一株春风中瑟瑟的小柳树。她捧起河水,紧张而喜悦地靠近伊:“阿姊,洛水是凉的。”

蓂好像已忘了先前是如何哭着不愿下水了,她用手拨动着河水:“你之前说

的鱼儿在哪儿呢?”

“自然是有的。”

伊在念着另外的事。早上出门时,母亲本是准备与她们同行的,却见父亲在屋中震怒,一连呵退几个仆役,母亲便托乳母带她们去,自己转身进入父亲屋中。伊看着粼粼水纹,暗忖道:“父亲平日里可是从不轻易生气。”

在路上她也问过乳母:“阿母,父亲怎么了?”乳母笑笑,只含糊道:“大概是因为什么公事吧。”

伊扎进水里,又忽地探出来。她听见城门边的骚动。只见南门边颠簸着一破牛车,车后哭着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她一步没跟上,头磕在车板上,但她马上爬起,拖着腿,紧紧攥着车厢。牛车磕石头上,摇一下,荡出两条腿,半吊在车板上。

“那是谁?”

伊回头,见蓂惊恐地睁大眼。她挡住蓂的眼。蓂一急,就呼吸急促,一急促,就淌眼泪。小四也发现了,她望着那牛车望了许久,看见那女孩又跌到,又爬起来,被马车甩得好远。她一边哭一边跑。小四回头,见伊在看,蓂在哭,唾了一句:

“公子王孙,哪个是好东西?”

她刚骂完,那个女孩被几个士兵推攘着,又倒在地上。这次她久久没有起来。

“她以后怎办呢?”伊道。

“怎办?要是没人赎,就收入宫里,作奴隶!”

另一个女侍道:“可怜那女孩,长得倒乖巧。我认识她家的人,没一个说她母亲不好的。”

“可她总不是无辜的,”一个女侍缓缓道,“毕竟她父亲杀了前国君。”

“嗐!那现在的国君,还不是他开城门送进来的?我就不喜欢这些人,莫说什么君臣,就是一个父母生的兄弟都下得了手。好像要坐到那殿上,就得把常人的心肝都掏出来扔了似的。”小四高高地扬起脸儿。

“那倒不如扎个草人上去,他们没心肝,没父母兄弟,也不会说话,正是合适。”伊想起前几日小四从东市回来带给她的草人。

小四和几个女侍扑哧一笑。“可不是,就是草包!”她又唾一声。“我也不喜欢现在的公夫人。她原先在芷国还有些风言寡语。前几日她还领了洛水祭——我说让她来祭祀,倒是玷污了洛水神!”

伊忽地觉得这水凉了。日光撕开了远山的薄雾。紫色、橙色的光影在山顶上缓缓流动。但洛水边上的人依旧稀少。伊爬上岸,又回头喊蓂。女役为她们换上新的衣物。在她们下方,一个男孩往桶里打水。伊注意到他时,男孩正将水提起来。伊似乎感到他的目光在偷偷向这边递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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