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要落雨了。”
像是应她的话,风猛地扑来。枝叶乱撞,呜呜咿咿。
“不过是个奴隶,一朝傍了梁妘,也以为自己是个好人家的女儿了!”
女子稍瞟一眼,道:
“她们还是那样么?”
“一直都是。”伊道。
“你委屈?我还没哭呢!”
垂珠抽泣。其余人默然。伊不得不转身,喊了句:
“快些——要落雨了。”
正行沉脸,骂了一句。垂珠一抹泪,袖子滑下,露出道长疤。她右手不太利索,使不上力,就像此时她去提水桶,身子一直往□□。女子不知道在看谁,她道:
“委屈她了。”
“她也委屈。”
“却不是她们俩的错。”
“错的人倒是坐在高处。”
女子顿了下,她道:
“人各有命罢了。”
“哪儿有什么命。”
伊按住被风吹起的头发,她将头发紧紧抓在手中。
“我去跟夫人求情,将她派到别处。”
“你去跟夫人求情?”
“我去试试,”女子道,“只是,夫人现在病了,只有待她病好了再言。”
伊转头看向垂珠。她道:
“到别处也一样。”
“把她们分开总好些。”
“她说不定还不愿意走。”
“去问问便是。”
“不,”伊一松手,头发又被风吹起,“娼师不会放她离开的。她当初费了一番力气才将她救出来。”
她望了望天,黑压压一片。伊以为快落雨了,但那片云一直不落下来,只逼压着她们。
“他们出征还没有信回来么?”
“没有。”
女子果然一恍惚,脸色疲惫地垂下来。伊知道她不会再追问娼师的事了,也舒了一口气。女子叹了一声,又道:“前番又征发了五万人往巳国,不知此次又能有几多人回来。”
先昭公在位时,昭国六年未发生大的战争,然而现昭公即位后,即是伊入祭职的第二年,吕国便以不奉王的罪名对昭国进行讨伐。战争尚未结束,南方异兽涌起,建山蛮人侵扰吕国边境,于是两国议和,昭国割让金符、珲叶两座城池。而后接连两年虫灾频发,农田损失大半,饥荒饿死的人十一。与此同时,昭军却奉命出征,联合芷、温攻打巳国,时至今日,军中一直未有讯息传回来。
伊知道她的两个兄长皆从军出征,去年底刚发,至今仍未见回信。
“我闻此次出征,还请了有王的大祭司前去镇邪,想来不会再像上次那样。”
“可连利将军也回来也死了。”
“他那是——触怒了神。谁让他在祭祀上摔了酒器呢?”
“可好端端的,怎就突然发了狂?”
“毕竟死了那么多士兵。又是祭祀亡魂,他一念起来,兴许就发了狂。”
女子低眼。“他们那种人,死个五万十万人,哪儿会当回事。他那时忽然就跳到祭台上,僵倒在地,又鱼似的挺身跳起来,撞着地面,还对着西北方大喊。西北方——不就是巳国么?”
伊见女子露忧,心又不忍,又想着宽慰几句,却愈发引起她的忧思。
“夫人还在问,上次回来的三千昭军,还剩下多少人活着。我听说已经不剩了,可我又不忍告诉夫人。”
“都死了么?”伊吃了一惊。
“最后一人,是在前日死的。我听父亲说,那人死前的症状与其他人一样,都是忽然白了头,起了黑斑,不到半刻,二十岁的人就变得如八十老人一般。他还撑得久,待到天明才落了气。医者万千,竟无一人能查出他们是害了什么病。当时他们回来了,人们还高兴,可谁料到他们也就多活了几个月。”
女子抬头紧紧盯着西边,连发髻被吹歪了也不顾。
“当初芷公联合昭、温,想逼迫巳国交出出逃的公子典涂与公子源。巳本一介小国,按理应不敌三国之力,却未想盟军连连失利。现在军队里又起这样的怪病,难道真的是天命吗?”
她叹气,看了眼垂珠。伊想道,好了,垂珠又要受苦了。
“要是能走,走到个清静无忧的地方,却是好。”
走,走,走。小圆圈一个个扑上来。它们改了清一色的灰,露出点彩色,可这彩色在日光下待久了,又变灰了,还多了些蛛网似的裂纹。
“你这么说,倒是有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