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淮卿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终于再次见到了邵珏,她仍是纪淮卿记忆里面如冠玉、书生意气的少年人模样,站在一株有三人合抱那么粗的树下,上面挂满了红色的姻缘带。
这是什么地方?慈济寺的姻缘树吗?
纪淮卿觉得自己脑袋有些昏沉,眼前的场景似曾相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见过。他怎么会在这里?邵珏在姻缘树下做什么?
还没等他理出个章程,就见树下的邵珏笑意温柔,朝他挥挥手。纪淮卿似受到什么感召般不自觉向她那边挪动脚步,可脚下仿佛有千金巨石在坠着。他挪动艰难,恍惚觉得邵珏和他的距离好像越来越远,她的身影似乎也越来越浅淡。
她又要走了吗?心里忽然飘出这样一个念头,纪淮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但他也来不及追根溯源,他现在只想叫邵珏等等他。
迈不开步子,纪淮卿着急地想要喊叫,让她不要走,不要丢下自己,嘴巴却像被牢牢黏在了一起,无论如何用力都张不开,喉咙里始终发不出一点声音,急的冷汗和眼泪齐流,他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
因为太着急奔向她,双腿却被抽干了力气,害得他软绵绵地跌倒在地,刚勉强支起身子,又好像被人踩在了膝弯,再次跌倒,重复几次,都是如此。纪淮卿咬牙,索性不再挣扎,走不了,他还有手,他能爬。双手并用在粗粝的石子路上爬行,不多时,他便眼看着自己娇嫩的掌心被磨的血肉模糊,不过都已经这样了,他却感觉不到疼痛。
他对这个世界大概是失去了感知能力,这让纪淮卿感到无比惶恐,更加拼命地想要靠近邵珏,这是他唯一能够抓住的,与这个虚无缥缈的世界的联系。
不知到底过了多久,纪淮卿再抬头,看到的终于是满树随风飘摇的红带子了,他顾不得站起身,死死抱住了邵珏的小腿,鲜血淋漓的掌心在她素白的衣袍上沾染了斑驳血迹,像是雪地里的红梅。
“……不……要走。”艰涩的喉咙费力挤出破碎的字句,他眼神里同样写满了卑微与哀求,像只弃犬,正在苦苦哀求他的主人不要再丢下他一个人。
有时候孤独的活着也是一种残酷的遗弃。纪淮卿的母父不要他了,现在邵珏也许也不想要他了。
这世界上真的没有人要他了。
这个念头叫他生出深深的恐惧来,他环住邵珏双腿的手更加用力,想把自己融进她的血肉里。
但是,不应该的……邵珏不应该对他这么冷漠的。纪淮卿有些茫然无措,他现在到了邵珏身边,终于能冷静下来,恢复了一些思考的能力。他隐约觉察到了这个世界里的不寻常,却还未能勘破。
到底是哪里不对?……是邵珏不会看着他把自己搞成这副狼狈模样吧?不会看他匍匐在她脚下放任不理吧?她应该爱怜地抚摸他的掌心没有破皮的地方,一边嗔怪他怎么这么不小心,一边仔细为他捻干净沙石,包扎伤口,应该将他拥入怀中温柔地问他还痛不痛,妻主给吹吹是不是就不痛了,应该捏着他的鼻尖一边佯装嫌弃却语气宠溺地叫他小脏孩儿,一边问衣服弄脏了,去换他最喜欢的那件藕荷色的好不好。
而不是这样,冷眼旁观,一言不发。
“阿珏,阿珏,你怎么不说话呀。”纪淮卿突然又能流利地说出话来,仰视着的也不再是巨树和邵珏冷漠的侧脸,“你又不理我。”
她应该是在笑的,像以前很多次那样,像她们平淡又宁静的生活一样,平淡又宁静的微笑。她的笑眼里是对纪淮卿的爱与宠,让他能够毫不犹豫地相信自己是被爱的,还是被需要的。于是他又忘记了讨好地、小心翼翼的摇尾乞怜,有些娇纵地质问着她。
“哪有。”邵珏的手轻轻抚摸上纪淮卿的脸庞。这久违的触感叫纪淮卿几欲落泪,只是她的手冷得可怕,像从寒水潭中浸泡过,刚刚被打捞出来。
纪淮卿刚想张口问对方的手为什么如此冰凉,突然间乾坤倒转,天地换色,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可纪淮卿还能清楚地看到眼前。头顶满树的姻缘带变成了粘稠垂落的鲜血,将落不落,张牙舞爪的恐怖血海似乎要将他吞噬。长长的红带子垂下,缠绕上邵珏的脖颈,血水很快将她的白袍浸染成了如他大婚时所着嫁衣一样夺目的赤红。邵珏一双含情脉脉的温柔杏眸忽然凝泪,流出的却是汩汩血泪,脸上两道可怖的血痕一直延伸到了衣衫,晕出了更深的两团。
眼前的景象实在太过惊悚骇然,纪淮卿本就胆小不经吓,他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再次失声,尽管现在这个邵珏就是他恐惧的来源,但他还是下意识想紧紧抱住他最信任的妻主,却先一步被她铁钳一般的双手死死掐住纤细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