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满月的清辉照耀的千年古柏之下，明溪之旁。休明门的五位长老齐聚，站在各自所需要镇守的方位之中，杨亭赤裸着双脚站在明溪旁有形状各色的低矮的野草顽强生长的碎石上，明溪涌动的、清澈的水流有时能够直接漫过他的脚踝。朱昀为布下整座搜寻大阵已经耗费了一天一夜，阵法外围铺满了草扎的牛、羊、鸡、犬等牺牲，中间四方则佐以四方四色的土壤捏制而成的守护神。

杨趫熟悉这个阵法，热衷于窥探臣子生活状态的残酷的帝王贾嗣每天自睁眼起就会命人张开《溟涬集》里记载的古罗网阵，此阵法张设极易，只要用你所希望看到的那个人的半根头发丝，用写上记载符文的赤色方形符纸在人形瓷瓶里封入每年三月十二日在正午的阳光下光辉如琼浆的霞海之水七七四十九日，用枇杷叶取之，在阵法上写上自己的名字，哪怕是没有任何修行经验的凡人也可以轻易启动，在犹如湖面般光洁的镜子上就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你所想要刺探的人的身影所在及其附近空间的所有情况。因为此阵法受赏者众多，他们死去时的尸骸也堆积如银山。贾嗣每天都命人从朝堂上收集头发留作设阵之用，每年三月十二日，霞海的水都要为之而干涸。《溟涬集》乃孤本，罗网阵乃禁术，最开始贾嗣只是玩闹般地扯下了辅佐自己长大成人的宰相张礼仁的白发，细长如白丝的头发轻飘飘地搭在贾嗣的手掌上，像是生命线上的生命线，因缘上的因缘。

一向最爱惜自己头发、不愿意让任何人触碰的美丽而威严的宰相用手轻轻拍了拍贾嗣的肩膀，贾嗣佯装无辜地笑咪咪地看着张礼仁，拈着头发的双手严严实实背在了身后。“相父今日还有何见教？”

“再没了。你什么都做得好，只一点让人放心不下。”张礼仁微笑着摇摇头，摘下发冠，用金剪绞了一根级长的黑发下来递予他。

“那是什么。”贾嗣好奇地紧盯着张礼仁。

“头发。”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张礼仁依然颇为温柔而耐心地注视着这位幼失怙恃的焦急的帝王，“要多说话。要清楚地告诉别人你想要的东西是什么。”他像抚摸孩子一样抚摸着贾嗣的面庞，“要多去相信。”

“我只相信相父。”贾嗣想起不断累积、不断累积的、挫败的遭遇，“他们都是骗子。他们全都不值得信任。”

“不会的。”张礼仁有些失笑，他并不觉得贾嗣的话语幼稚，他只是在笑没有能力为后辈搭建他一直以来所希望的安全的成长环境的他自己，“不要害怕。”

不要害怕什么呢？贾嗣坐在榻上，昏着眼在灯下把玩着两根长短不一，颜色各异的头发。张礼仁曾经竟有这样一头黑发。贾嗣看着手中白而细短的头发，知道张礼仁年轻时的样子，想不到张礼仁年轻时的样子。那时的我还小呢？贾嗣怅然道，事到如今，我自己的头发都要白了，更何况他。灯罩遮蔽下的蜡烛只发出慵懒的光，室内很温暖，贾嗣出了一会神，想到不久前前来交流的两位霧国宗室，他们霧国人很多不就是天生的一头白发么？这样一来，临老了，不知能少了多少愁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