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理，辛搴与虞问翎个性不合、鲜少交集，天下皆知。怎么着也轮不到辛搴为虞问翎来打抱不平。这不是假话，辛搴当然看不惯虞问翎那对所有事情都好像兴致缺缺的态度，那双无情的眼睛里分明漠然的神情，连带着甚至发起脾气来地讨厌她夸张的妆容和古怪的装扮，讨厌她总是颤颤巍巍地围绕在自己的身边。但她总是很担心她，总是能想起她。

数年前，南提八月封山的诡异的大雪中，星散流离的军队，在滴水声就像是死亡的倒计时般响彻的山洞中，唯一的薪火将灭。山下山中数不胜数、像是蚂蚁依附糖粒而来的、虎视眈眈的呈包围状的敌人。洞中只有两人，被长戟滑坡右手，长剑几乎贯穿肩膀的久久昏迷的辛搴，和始终望向洞外大雪，圆睁的大眼睛如同恫吓的虞文翎。从温暖的血流感中醒来，首先映入辛搴眼帘的，是陷在肉中半支血迹斑斑的箭矢。然后，她听到了虞问翎的声音。

“你醒了，”虞问翎看着她。“我要走了。”

“你去哪里？”想要拔掉身上的箭，然而不能如愿。虞问翎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风雪如刀，虞问翎走得很快，快得像是下一秒就会雾蒙蒙消失在茫茫白雪之中。这让辛搴急得满头冷汗，肩膀上的箭没拔下来，受伤的手撑着地，血就又浑浑连着掌印流在地上，一个、一个、一个地往壁上攀爬。她强撑着站起来去追她，不知怎么追得上。怎么可能？视线昏暗、抖动、模糊、两步路走得一万年那么漫长，但她就是追上了。暴风雪中，虞问翎的长发飞天，辛搴拉着她的胳膊，洞穴之前，辛搴本来就怯力的身体索瑟了一下。虞问翎没有回头，她冰凉的手搭在辛搴颤抖的手上，尘灰的、破损的指甲，狼狈的、脱落撕裂如短褐的、也一样被箭矢洞穿的羽衣。鲜血慢慢顺着虞问翎覆盖辛搴手背的掌心流下，她那双无情的眼睛，一如既往地看着她，扒下她流血的手。什么也没说。辛搴深深地看着她，洞外满天暴雪，风疾若催，而虞问翎振翼破空、展翅而飞。为辛搴引来了扭转战局的救援。

有一瞬间，辛搴感到自己完全看透了虞问翎。在失血造成的模糊的意识中，她感觉世间万物都变得遥远、不可触及，但她和虞问翎的心靠地很近、很近。现在回想起来，又好像全部都是因为身体情况而带来的恍惚而已。她并没有因此而变得善于和虞问翎相处，在这之后，她又完全看不懂她了。她没有因此感到更爱她，就像最开始看到虞问翎，她也没有感到讨厌她一样自然。

在正殿汇合完毕，洪谖与众人踏阶而出。有着血红羽毛的仙鹤迎着接近残破的晚霞展翼而至，在屋檐上呼朋引伴，徘徊者三。矩墨的宿将林知高呼王出而凤至，大拜。于是众人皆拜，请弘萱元君应天意而即位。洪谖回头看向在最高处嘶鸣的仙鹤，在它的叫声中，太阳最后的、金红的光芒被吞没殆尽，夜幕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