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救的船只铺满霞海,不光为了搜救,铺满霞海是船只的常态。霞海的人没有移山填海之力,却与海为邻,世代相依,他们了解霞海的本性。不对霞海抱有贪恋和妄想。
每年的每年,霞海比流放到此地的最凶暴残忍的犯罪集团的所有人杀的人加起来,还要多得多。如果霞海是人,它一定血腥到足以让这个世界上最大胆的人都感到恐惧。然而自想要带走洪谖的频合的长官来到这里——在最开始仅仅只是规范了霞海人户籍,管理了霞海流窜的逃犯,就让几乎所有对霞海抱有旺盛好奇心的外地人对霞海趋之若鹜。他们把懦夫当成威胁,为此忽视了霞海真正的威胁。
霞海人不怨恨外地人,因为他们比幼童还无知。你无法去期待他们依靠他们所知道的那一丁点东西对霞海做出正确的判断。哪怕来到霞海的外地人越来越多,哪怕受到外地人那无与伦比的热情和好奇蛊惑而死亡的本地人越来越多,霞海人也依然没有改变自己对这个霞海古老的认知。
如果你因为忘记了霞海而死在霞海,那么,那是你自己的问题。
在被浪潮击碎的船只的残片中,辛搴在洪谖的搀扶下,背离了霞海。一瘸一拐地走向陆地深处。
“对不起。”
“嗯?”洪谖被火烤得红红的脸,在她纤薄的皮肤上,还浮现出笑意。以示她依然在耐心地聆听。
“对不起,害你的船被打碎了。”
“原来是为了这个,”洪谖笑了,“你没有别的话,想对我说吗?”
“没有了。”
“那你不需要为此道歉,”辛搴紧紧地拽着洪谖的手臂,就像是害怕她突然消失,洪谖的表情依然如旧,她解释道,“船的命运本来就要求它被打破。”
“但我很高兴,你给了它完美的结局。”
从洪谖的视线里,一望无际的海水之中,唯一的存在。破碎的船板,辛搴乌黑的头发缠绕其上,从远处来,回到岸边。
那是我所能想象到的,这艘小船最好的结局。濡湿刺痛的灰白的碎沙上,洪谖的大脑一片空白。洪谖踩着刺痛的石子,在暴雨后的海滩上疯狂地向尚在海中漂浮的辛搴抛去,与海流对冲,就像她也成为了一股能与之相抗衡的海流。
四年前的霞海,也是这样万里无云的晴天,一代又一代,无数霞海人的生命也换不来能预知霞海心事的经验,出航的船只铺满霞海,就像是要与霞海拥抱在一起,要与海浪之上,无数与自己共享一片海域的人拥抱在一起。在毫无预兆的风暴中葬身于霞海之腹。
风暴之后,海浪卷来了无数惨白的尸体,无数船只分裂的残骸。洪谖想要找到他们,她年轻的父母,她没有找到。接连七天,海面上布满的船只,象征着霞海已经恢复了它的秩序,无数的霞海人会像之前葬身的霞海人一样,涌入这片海域。他们身后就是这些没来得及收走就会涌现出新的碎片的船只的残骸。
几乎已经不再有生的希望,尚且年幼的洪谖在一次次徘徊中,用碎片拼成了新的船只。像是拴住小羊一样将它拴在岸边洞穴旁的一块小小的礁石上,用海水养育它,让它不至于腐烂,直到今天。
“你能扶我一把吗?我有点脱力。”
洪谖解开系在礁岩上的长麻绳,将绳子攥在手心。她张开双臂,得以让辛搴攀着她猫入自己在海浪中摇晃的小船。
“我好了,你上来吧。”辛搴有些惨白的面容,那决绝的眼睛。
在洪谖正欲踩入船中的时刻,她看到辛搴腰间有什么东西一亮。紧接着一股巨大的推力将她掀翻在了金沙堆积的海岸之上,柔软无害的海浪舔舐着她的脚心和撑在地上的手肘。辛搴的尖刀闪闪发亮,逐渐灰败、暴雨欲来的天空下,她闪光的金色眼睛、决绝的表情、割断绳索的刀锋。
辛搴定定地看着洪谖,原本紧咬的嘴唇翕动,什么也没说。下一秒,已初现狂态的霞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卷入了死亡的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