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光线逐渐强烈,祂浓墨似的身影开始淡化,我不知为何向祂伸出了手,递出一朵小花。
这是先前风卷进来的那一朵。
“你...”
我不知道该同祂说什么,我只是觉得祂似乎也有些伤心。
“开心一些?”
我几乎要听不清自己的声音,但我确实说出口了。
风卷着那朵花离开,浓墨似的黑影也被风吹淡,消散无踪。
我望着窗外明媚日光,一切似乎只是一场幻梦。
花香浓郁,我低下头,诧异地发现自己怀里果真捧着一束勿忘我。
新鲜的,犹然沾着水珠,正是刚刚我落下的眼泪。
一切到底是梦是真?我分不清楚。
正如奚蓉、关兰、张若安,她们每个人在我面前的表现都友善诚恳。
到底谁说了谎话?
我不知道。
我应该痛苦吗?
勿忘我娇嫩的花瓣被碰散,我呆呆地看着这束花。
我痛苦吗?
我不清楚,或许吧。
错乱复杂的现实让思维也混乱不清,我下意识想逃避纷杂的一切烦恼。
桌面上的手机“嗡嗡”振动,我发了会儿呆,它依然振动不止。
眼珠子转了转,我看向屏幕。
关兰的来电。
对不起,我不想接。
手机孤独地在桌面腾挪了位置,振动与响铃在停歇不到几秒后就再度响起。
最终我还是接了。
“露露,露露你没事吧?”我听见关兰急切又温柔的声音。
如果是从前,我一定会因为好友的关心感到温暖。
可是关兰,我该如何面对你?
面对张若安口中偏执疯狂、残忍冷漠的你,同我所见所知全然不同的你。
你还同从前一样吗?
人果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吗?
“我、我没事。”我感觉嗓子发紧,连说出口的话都带着难以圆融的僵硬。
奚蓉其实才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是我永远会坚定不移信任的好友,是同我没有半分社会亲缘血缘关系的家人。
我同关兰是怎样认识的?
我早就记不清了,只记得关兰找上门来的时候,我问过她,而她用伤心欲绝的眼神看我。
于是我就不好再追问下去了,我对答案的寻求,也许会给被遗忘的人带来二次伤害。
如今,早已被我放弃的过去变得扑朔迷离,连带着未来也被笼罩在迷雾中,让人看不分明了。
我庆幸这是电话不是视频,只凭借声音,关兰无法揣测我全部的心情与想法。
“露露的嗓子是不是又上火发炎了?我不在家你是不是又买一堆泡面凑合了?”
我听见关兰叹了口气,充满无奈,语气一如既往地亲昵。
“你啊,不能总是这样不顾惜自己的身体啊。”
这两年来我们太过熟稔,以至于当她说起这些话的时候,我下意识摇了摇头,哪怕她看不见。
“没,我刚睡醒。”声音微哑,我随意给自己找了个解释。
“露露昨晚上又晚睡了?”
关兰温柔的声音带着不满,我完全无法想到这样的她会剥去蛇皮,再将血淋淋的蛇尸放进张若安的书包里。
睡眠不充足的情况下,我会有些起床气,关兰知道这一点,她或许是将我的冷淡归咎为没休息好上。
我抿了下嘴唇,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关兰,只能低低地“嗯”了一声作为回复。
关兰对我总是温柔体贴,似乎从来都不会生气一样,哪怕这时候她也不会像奚蓉一样跳脚生气嚷嚷着,“你再不早睡就要完蛋了,三十七岁还把自己当十七岁青春期呢?”
她只会轻轻叹一口气,充满无奈和纵容地问我,“今晚不熬夜了好不好?”
我恍惚觉得这样的语气有些熟悉,很快我想起刚刚的幻觉,那个递来勿忘我的女人。
轻轻吸了口气,我被自己吓了一跳,我不能馋关兰的美.色以至于大脑将她当成我幻觉里暧昧对象的模版吧?
悄悄咽了口口水,我听见关兰担忧地问:“露露这是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我刚刚后反劲,被先前做的噩梦吓了一跳。”
睁着眼我就开始胡说八道,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什么。
电话里传来关兰的轻笑声,她连笑也是柔柔的,毫无攻击性,能让人完全放下防备。
‘露露,她的思维不正常,学习心理只是为了如何更好地伪装成正常人,她从一开始就是个疯子。’
张若安的话不经意又在我脑海中响起,我感觉耳朵嗡鸣,听不清关兰都和我说了什么。
我只知道,她似乎在安慰我,就像从前一样,像这两年里,每一个我被噩梦惊醒的凌晨或者午后,关兰都会及时赶来,陪着我,安慰开导我。
鼻翼快速翕张,我感觉鼻头一酸,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
我不明白,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从前以为美好平静的生活似乎只是假象,世界的黑白瞬间颠倒,让我无法接受自己始终生活在谎言里。
关兰对我的好,难道都是骗人的吗?
两年来朝夕相处的友情并不作假,我终究还是没忍住。
“兰兰,你...没有事情瞒着我吧?”
出口的话轻了又轻,我害怕她的答案,又期待她的回复。
告诉我,只要将全部真相告诉我,哪怕是讨厌我也好,只要把一切坦诚,我愿意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嗯?怎么了?露露怎么忽然这样问。”
关兰声音依然温柔,或许是心里存了疑虑,我便觉得她的态度冷了几分。
“我...”
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毕竟我也不可能出卖将自身遭遇告诉我的张若安,和意外被我知道两人纠纷原因的奚蓉。
像是抓住救命稻草的溺水者,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哑声问她:“兰兰,我们之间的相处,会不会让你不开心?”
空气忽然沉默,电话也安静了几秒,我才听到关兰说话,只听着声音,我便能想到她蹙着眉,目光温和而不解地看着我。
“露露是不是之前的幻觉加深了?最近要好好休息啊。”
“好好的,露露怎么会想这些事情?不能因为我不在,你就胡思乱想吧?”
她对此避而不谈,我的心也凉了半截。
我记得她同我说过,倘若一个人不愿直面回答,这样的态度已是答案。
那些温暖的,陪伴我度过噩梦和独处的美好友谊,难道全都是我一厢情愿?
那关兰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付出这么多,难道就是为了折磨她自己?
“我..我就是突然想到了提一嘴,前段时间认识了一个小女孩,我就总感觉太久没和外人接触,说话做事好像都不太融入群体了,也不知道会不会让她不开心。”
大脑一片混乱,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解释什么,心里乱糟糟的,不知不觉便咬紧牙关。
我听见纸张翻阅的声音从关兰那边不断传来,她似乎在分心看什么文件,直到这句话,她才停下动作。
“兰兰是在忙吗?那我先挂了,我们回头再聊,好不好?”我想快速结束这次交谈。
关兰却笑盈盈地说:“露露终于愿意开展新社交了呀。”
她的语气依然温柔,我却品出一丝暗藏其中的冷意。
“我可以知道是怎样的小女孩吗?竟然能让我们不爱社交的露露为她考虑这么多。”
关兰柔柔地说道,语带调侃。
不知怎地,这话听得我鸡皮疙瘩直冒,大脑随后一步转成奚蓉阴阳怪气的语调。
隐约还带了点酸味,我吸了吸鼻子,什么也没闻到。
手机屏幕亮起,我将通话转成免提。
艾佳馨也给我发了消息。
[艾佳馨:辛姐姐今天忙吗?]
耳边是关兰充满好奇的疑问,“露露怎么没说话,是又困了吗?”
我一时间进退两难,不知道该回她什么。
“还不困,嗯...她是个很活泼的小女孩,太小了,才大三呢。我和这样年轻的小孩哪里聊得到一起,总得稍微顾着点孩子。”
艰难地调动脑筋,我才憋出了这段话。
关兰笑了笑,笑声很轻,“这样啊,我们露露就是很体贴呢。”
手机还在振动,艾佳馨继续给我发消息。
[艾佳馨:我听朋友说附近有一家餐厅,她们家的主厨做饭特别好吃。]
[艾佳馨:不过她要求必须两个人以上才能预约。]
[艾佳馨:我一个人去吃不到,辛姐姐可以陪我一起吗?]
接着她发了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包。
我抱住脑袋,生活好像变得一团糟乱,抬头看向窗户的玻璃,又见到那张精致苍白的美人脸,风吹乱她的发丝,遮住了眼睛。
她微微动唇,形状美好的唇不断开合,脸上的表情却毫无变动。
仿佛有一道视线穿透虚空,沉沉地压住了我。
“露露,我的。”
“永远也不分开。”
“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
我听到脑袋里有了声音,重重叠叠,无限回响,将我砸得头晕目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