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煜见季徐冲眼中冷冽,杀机毕露,关上门窗后,拱手道:“殿下——”
季徐冲抬手:“老师慎言!这里没有什么殿下,站在老师面前的人,是皇帝陛下的外甥,是镇国长公主与常德侯所生长子——季徐冲。”
陆煜满脸疲惫,他对季徐冲此时的颓废感到痛心疾首。只是他也明白,能让一个冷静自持的人忽然间变得燥怒冲动,绝对是因为事情已经逼到了无法忍耐的地步。
“你我都知,许岸是王磊安插在织造工坊的眼线。你杀许岸,无异于向王磊一党宣战。江南财政在你我的努力下,才刚恢复了些许生机。”
季徐冲看向王磊,肯定了他的想法:“老师,我今日正是向王磊宣战。”
王磊惊讶过后,情绪渐渐失控,“我希望自己正在辅佐的,是未来的明君,而不是被仇恨冲昏头脑的莽夫。在我心中,殿下一直是隐忍克制,知晓利害之人。可我今日只从殿下眼中看到仇恨、愤怒和冲动。我希望殿下能告诉我,是我眼拙!”
季徐冲沉默了片刻后,才道:“我今日收到奏报,亲眼见到他去了王磊的府邸。老师,王磊又要被复用。”
陆煜愣了愣,似乎有些明白了季徐冲的愤怒:“王磊复任宰相一事,我们不是早已知晓吗?殿下究竟在担心什么?如今这满朝文武中,只有王磊认为宇文成是一位明君,昏君与奸相珠联璧合,天下早已陷入混沌。我知殿下欲救苍生心切,然天下大事何其繁多,非一朝一夕功德可至善至臻。”
季徐冲冷笑:“救苍生?我也只是蝼蚁,如何敢言救天下苍生?他杀我父母,夺我江山之时,天下苍生为我说公道否?身为蝼蚁,天下苍生,与我何干?我如今连为父母报仇都艰难。”
季徐冲想起自己在马车上骂月盈只是蝼蚁,却敢救苍生。
他虽是骂月盈,却有何尝不是在骂自己呢?
他也不过是活在泥泞里的爬虫,却时时刻刻考虑着如何拯救天下苍生。
天下苍生,需要他去救吗?
陆煜见季徐冲神色颓废,把他手里的酒杯夺走,砸碎在地。
他又把桌上的酒壶也砸碎在地。
他整张桌上都掀翻,让所有东西都砸在地上。
但他却将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忍了怒火。
季徐冲已经冲动,他不可再冲动。
“你实在糊涂!今日你将自己轻贱为蝼蚁,他日难免不会将旁人轻贱为蝼蚁。长此以往,你会成为视人命如草的昏庸之徒,与王磊之流无异。”
陆煜用力握着他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殿下,把愤怒和仇恨藏起来。宇文成弑兄杀侄,用不正当的手段谋取了皇位。你身为先皇之子,要堂堂正正把皇位夺回来。他的眼中只有权利、金钱和满朝文武对他的畏惧和臣服,可是我希望你能看到百姓、江山和天下所有人的疾苦。”
先皇在位时,善发掘人才,提拔能臣,满朝文武皆才智之士。
宇文成嗜兄夺位后,每每在政务之上有所见解,都会被臣子驳回。
时间一久,宇文成便生抵触之心,他决定做一番大事来证明自己是前五百年、后五百年都难得一见的明君,他迫切的想要让自己成为后世史书上的秦皇汉武。
在这个时候,泉州知府王磊带着一篇万字赋论越级呈到宇文成面前,在这篇万字赋论中,宇文成被王磊夸赞虽有尧舜之才,却被朝中大臣限制无法发挥他的才能。
两人一见如故,再见倾心,三见便成了终生知己。
从那以后,宇文成一步步将王磊提拔到宰相之位,而王磊不但排除异己,还将对他提出正确建议的知心朋友当成了政敌。他用种种手段将朝中贤德才智之士逐一肃清,整个官场变得乌烟瘴气。
五年前,王磊第一次提出新政和改革,他希望效法商鞅变法,让这个国家变得空前的富有起来。他认为当今天子乃尧舜之君,而自己则是辅佐尧舜的能臣。而皇帝也被王磊说服,认为自己的确是尚未被朝臣发掘的千古明君。
皇帝认可了王磊的大胆举措,鼓励推行新政,百姓从此民不聊生。
陆煜便是在这种时候主动辞去宰相之职,移居江南,为江浙两省巡抚。而季徐冲则担任江南织造一职,二人携手治理江南政务,在王磊第一次变法失败导致国库空虚后,季徐冲将江南赋税奉上,说服皇帝新政确有不可取之处,这才扳倒王磊。
如今国库渐渐丰盈,皇帝宇文成再次于朝政上收到挫败,便动了再次提拔王磊之心。
季徐冲叹道:“老师,我没有耐心再一次守株待兔,等着王磊犯错,这一次,我要主动出击,让他和宇文成毫无还手之力。”
陆煜叹气:“你若已决定,我也只能选择跟随!”
陆煜和季徐冲不欢而散。
这几日季徐冲在衙门里与属下共同商讨对付王磊的办法,完全把月盈忘在脑后。
好在月盈和季徐冲不欢而散后,并没有因此而陷入恐慌和惊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