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历3370年,元界,夏卯。
大地上,到处是如浓墨般的黑暗。
这是一种纯粹的、能吞噬一切的黑。
启明星升,一缕微光随之跃出地平线,似乎天光马上就要放亮了,但很快被吞噬在黑暗里。
自三个月前太阳不再升起,整整三个月中,此方大地再没有见到一丝光亮,仿佛一夜之间被遗弃在无间地黑暗深渊中。
大地渐渐冰冷。惊惧、惶恐、绝望等各种负面情绪在众生中传播,一时之间祸乱四起,血和火在大地上蔓延。
纵然各大仙门极力约束辖下各种势力,但依然制止不了混乱四散的杀戮,已被黑暗和极寒折磨疯狂的人似乎只能在血和火中汲取一些温度。
城廓内,暴虐成性的凶徒像一群鬣狗般一次次冲进城中四处劫掠抢,残害百姓。
田野上,饥饿的流民为了微末的希望四处流浪着,绝望地迁徙着,饿殍千里。
各大仙门弟子倾门而出,往来于各地除暴安良安扶万民。饶是这些数以万计弟子日夜不停四处奔波,依然无力阻止生灵涂炭,人间化作鬼蜮。
城内残垣断壁里无处不在烧焦的尸体,城外荒野到处散落着人的残肢,总是事后才赶到的弟子们,看到眼前的惨像,纵是个个天之骄子,也忍不住嚎啕泪下,泣不成声。
眼泪未干,弟子们不约而同将仇恨的目光投向九天之外,胸中熊熊怒火欲喷薄而出。
九天之外,云端之巅,这里已不再是存粹的黑,太阳冉冉升起,光芒万丈。只是光芒所照处皆是刺目的红。
这里就是两界交战地。
十日前元界仙门各仙首集尽精英与魔界入侵众厮杀于此,势要杀尽魔界妖孽,光复山河。
魔界之君谢悬鏖战十日,终于亲手将最后一个仇人在阵前斩杀,至此元界高端战力全部折损于此,魔界百万大军千不存一。
可谓惨烈。
作为最后胜利者,立于众生之上的魔君还没来得及品味胜利,就被魔界余众重重包围兵刃相向。
此时谢悬已然油尽灯枯,只见他浑身浴血、发髻散乱,双手无力已握不住长戟,双腿颤抖摇摇欲坠,却依然奋力持戟傲然而立。
立于谢悬面前的,是一名哑黑面具人,那面具上绘有五色花纹,邪魅诡异。
“你还没死?”谢悬的嗓音沙哑仿佛被沙砾摩擦。
面具人笑道:“君上为人时,不曾闻‘妄毁自身,九不孝也’?虺非不能死,只是未承家业,不敢死耳。”
谢悬嗤笑:“只听说过赶牛赶马赶猪羊,还没听说过上赶着给人当儿子的,你跟小时候一样,真是贱!”
面具人闻言并不动怒,娓娓来劝:“本也不想伤害君上,奈何君上武力太强,为达目的不得已只好耍点小手段,但我可保证,只要君上乖乖投降束手就擒,我不仅会饶你一命,还保君上后半生荣华,可否?”
谢悬闻言大笑,差点笑出眼泪花:“我与你不同种不同类,我为圣你为妖,你族寿命加起来怕是还没我长,竟敢言说保我后半生荣华。好大儿,为了魔界本源你不要脸也罢了,怎把脑子也丢了。”
面具人微微一叹,冷笑道:“看来来软的君上必不肯应的了,那请恕僭越了。”说罢挥挥手,一名持□□手越众而出,面具人背转身与之轻声交代了两句,便不再看向谢悬。
弓手上前将弩架起,很快射出一箭。谢悬眼睁睁看着箭矢向自己飞射过来,他有心想避开,奈何手脚无力,只听“噗”地一声,那箭矢穿过谢悬右腿膝盖透体而出。
髌骨破碎,谢悬疼得眼前一阵发黑,几欲摔倒,好容易咬紧牙关拄着戟勉强稳住摇晃的身形,却还是无力地单膝跪倒在地。
第二矢来得很快,转眼间又来到身前,深深地扎进左腿中,第三箭第四箭亦转瞬即至射入他的左右臂膀,谢悬无力挣扎,终于重重地摔倒,激起无数尘埃。
九天罡风卷动残旗猎猎作响,战场上冤魂悲鸣尚未消散,始作俑者引颈就戮,真可叹一声“天道好轮回。”
行将末路的魔君挣扎了一会儿,终于认命般趴伏不动,又一会他的肩膀颤抖起伏着,似乎哭泣了起来。
面具人倏然转身,他望着伏在尘土里双肩颤动的谢悬。
“你哭了?”他慢慢踱向谢悬,柔声问道。
谢悬没有回答,犹自趴伏着。
面具人不以为意,似乎本就知道谢悬不会回答,他行距谢悬一射之地远时停下,继续问道:“你为什么哭?”
没有回到,面具人也不焦急,只是耐心的驻足着。
风中隐约传来哽咽声,断断续续地听不真切。
面具人忽然朝前走了两步 ,旋即又停下,绿色地竖瞳露出奇异之色,疑惑的问:“你刚才说了什么?”
“……我想回家,谁能带我回家……”谢悬似乎已然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