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悬从小即知青氲山是修界三流上门派,资源并算不丰厚,又被派内门阀瓜分干净,把持得针插不进。而青氲掌门的日常吃穿用度一向简敛,除养着不省心的一徒一鹿,没曾听闻有什么费钱的爱好……哦,还要再除了出门爱坐个豪车,爱用点贵价药,他一直以为自家的师父是掌门中两袖清风属于那种比较穷。
原来也攒下了这许多家当私产!
这些资产在家大业大的某些仙门和世家看来不值一提,但放在俗世是马上能开宗立派的,尤其里面两处小矿藏和稀地药园,绝对是稳固初建小门派或世家的核心。
“既然是师父的产业,这些说与我知做甚么?”谢悬将账簿阖上,“你自己知道就好。”
他语意沉沉道,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酸涩和赌气。
他也不是不知,自己上一世在胡天胡地时,师弟一直跟随师父身旁学习政务,知道得得多本不稀奇。只是看师弟对师父的产业如数家珍,自己却从来一无所知,对比之下心中难免寂寥。
“呵。”耳旁恍若一声轻笑,谢悬抬头去看时,却什么都没有。
“这几处目下其实还未置办。”郎远执笔将册子中几处圈出来,其中便有那处矿藏,“这些都是在你试炼受罚之后才抓紧添置的。”
谢悬初时并没有听懂郎远话中意思,仔细体悟了一下,不禁心神震动。
“你的意思是,这些都是……都是……”他有些不敢置信。
“是,都是为你、为我、为师妹准备。”郎远一字一句道,“给我们三人的。”
他目光锐利如锋,语气咄咄逼人:“你以为我要与你算甚么账?是算你花了我多少钱,又收了多少输送?”
“恰恰相反,今天算的‘账’是要让你知道我不告而取,私用了多少本该属于你的东西!”
郎远此刻表情耐人寻味,他的口吻中带上三分嘲讽、三分悲凉。
“不然我有天大的本事能短短百年白手起家创立一个独立世家?”
…………
在郎远的娓娓道来中,谢悬终于将从前与师弟寥寥几次通信中得来的只言片语,串成一条关于他的完整故事线。
原来谢悬第二次叛出青氲山后不久,郎远也携师命出逃回到了家乡源南,在相继收到青氲山掌门陨落与其两徒堕落魔界的噩耗后,他便抹去过往,改回本名“郎瓒”潜心蛰伏下来。
郎远的出身在源南国一个小修真家族,他本是不被承认的族长私生子,十岁才被发现修行资质接回本家教养,因此遭到嫡母忌恨迫害。当初他是愤然出逃,此番伪装成在外飘零不得志的子弟落寞回乡,初期很是受了一番奚落和排挤,其中磋磨苦楚不堪言说。
待他好容易站稳脚跟,恰逢师妹褚静怡自魔界回归找寻自己,在师妹暗中相助下他大展拳脚,从一个不起眼管事逐步进入家族核心,他利用手中资源收买人心,打压原家主的势力、铲除异己,直至大权独揽,再行“移花接木”之计,在朗家的残壳里重新建立了一个世家。
若故事只行进到此,千百年后修界只是将又多一则励志美谈而已,可郎远偏偏不甘心,只要还有一口气在,胸膛中火焰就从未熄灭。
他想起师妹说过在魔界的经历,于是辗转打听起谢悬的消息……
“对不起……”谢悬将脑袋深深埋在臂弯中,不想自己的面孔被人看见。
他以为自己魔界是孤独挣扎,不知师弟师妹其实也与自己一样,一直跋涉在一条艰难的道路上。
他以为自己的愧疚已经很多了,原来还远远不够,他们的隐忍和付出并不比自己少半分……
他以为自己前世哭得已经够多了,哭够了就不会再有眼泪,却在今生一次又一次被震撼和感动。
原来从始至终他从都不是孤身的一个人!
谢悬趴伏在桌上,他以为郎远一如既往会在一旁静静等待,然而一只温厚的手掌按上肩头,平日紧绷严肃的声音此刻在耳畔听起来分外有温度:“今日与你说这些,不是为了告知有多少家产等继承,起来罢,别哭了!”
“说谁哭?我没哭!”谢悬抬头反驳,他胡乱抹了把脸,狠狠道,“此番该哭的是某些人了!”嘴里说着发狠的话,泛红的眼眶却已将他出卖。
这是谢悬第一次获知师妹从魔界与他离别后确切消息,前世在他心头积累无数疑惑和不解今日或窥得一缕真相?
“前世所谓‘苍穹陨灭劫’到底是为何物?”
“修界达者大能无数,为何最后补天会是师妹?”
郎远缄默片晌,缓缓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亦只是管中窥豹,未知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