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承认,师哥终究才是师尊最看重的弟子,我自愧不如。”郎远叩杯示意,话语平淡听不出情绪。
谢悬“唰”的耳根腾红,接着火燎般窜上双颊,眼角刚蓄起的些微眼泪也瞬间蒸干,他忙不迭抄起酒杯仰头饮尽。
“哎呀,那都是当时气话,气话岂能作数!哈哈哈哈……”谢悬干笑几声,眼神躲闪,心中直骂这破嘴怎么就管不住呢。
此刻方知,师弟曾经为何那样百般避让。
是了,他分明连宗门名序都未更易,素日也不曾有冲突,可自己却总疑神疑鬼,非要从人家头发丝里扒拉出八百个心眼子。淦!以前莫不是被猪油糊了心?
那天争执,谢悬只图一时痛快,脱口说了句像没长脑子才能说出的话,根本没考虑以后怎么收场。
现在,郎远把话原封不动扔了回来,好似一记回旋镖狠狠扎在他心窝上,把他臊得恨不得能当场找个地缝,一头钻进去。
“嗐……就是句玩笑话,千万别往心里去……无论如何,你、我、师妹,咱们仨都是师父他老人家最看重的弟子了,你还能不知么……哈哈……”
褚静怡在席间左也陪一杯,右也陪一杯,被辣得苦不堪言。趁那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往事聊得火热时,无人留意到她,只是端起杯子轻轻沾了沾唇,便偷偷搁下了。
谢悬大嗓门又响了起来:“别的先不说,师弟你老早在观止阁整理文书,若不是深受师父信任,怎么有此殊荣?还有师妹,年年都能得师父额外的奖赏,这不是偏爱是什么!”
听到这话,褚静怡放在杯沿的手指微微一颤,不过眨眼间就恢复了平静。她的目光迅速地从左扫到右,又从右飘向左,脸上绽出一抹温柔甜美的笑容:
“‘长者赐,不可辞’,长辈们总是更偏疼家中最小的孩子些。但在我心里两位师兄都如同至亲骨肉,不管师尊更信重谁、更爱重谁,我都最欢喜的。”
她轻叹一口气,感慨道:“对我而言,一只金镯能换得偌大机缘,此生已是圆满,别无所求了。”
……金镯?机缘?
谢悬先是疑惑,随后眼尖瞥见郎远突然变得不自在的神情。他脑子走马灯似的闪过从前种种,又想起前世曾听过的某些小道消息,顿时有醍醐贯顶之感,恍然大悟。
他忍住笑,试探向郎远问道:“师弟,听说……我只是听说啊,要是说得不对,你可别恼。听说当年你从家里跑出来,路费是向人强行筹借的,莫非……帮你凑这笔路费的人,就是静怡?!”
谢悬故意将“强行”俩字咬得重,话里话外那都不是暗示,简直是明晃晃往人脸上盖。
然后,郎远神情愈发别扭莫测。
这一下,谢悬明白自己猜对了十之八九,一下扬眉吐气起来。
之前那么长的日子,净是他将自己的糗事,竹筒倒豆子般透给了师弟。而师弟总对他自己的事却讳莫如深,不仅如此,打那以后,师弟看他的眼神还总高深莫测,仿佛看一个啥也不懂的三岁毛孩。
这让谢悬心中很不是滋味,总怀疑自己哪儿是不是做错了。这下可好了,这下终于发现了师弟的秘密,看他往后还怎么继续端着,在自己面前继续装高深!
“哈哈哈哈哈哈!”谢悬笑得前俯后仰,一分情面也不留。
而一旁的褚静怡嘴角只是噙着温婉的笑,一无所知的模样好像浑然未觉因她的一句话,就把眼前两人的局势彻底扭转了。
一时间青庐小院里满是欢快的气氛。
不知不觉,夜色已深,如水的月光倾洒在小院里。
身为甜美可人、善解人意的小师妹,向来深谙在恰当的时刻做恰到好处之事的道理。
看到两位师兄意犹未尽,似乎有许多话还未说完,褚静怡主动便上前,收拾起桌上的碗筷,她想着,这样师兄们便能多点自在交谈的时间。
果不其然,谢悬确实有事想和郎远接着聊,他满面笑意向师妹连声道谢,后便拉着师弟匆匆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就在房门即将完全合上的一刹,褚静怡不经意抬头,瞥见郎远急切地伸出手,一把捉住谢悬的手腕,那动作霸道又不失细致,不知为何显得格外地……急切?
笑容霎时凝固在她脸上。
……
“哎呀,你这是干什么!我都说了没有魔气,怎么你就是不肯信呢!”谢悬满脸无奈,一边小声抗议,一边却老老实实伸出手,任由郎远替他细细切脉。
郎远眉头紧锁,两根手指搭在谢悬脉搏上,神色凝重,极力捕捉着什么。半晌,他才开口:“你这脉象……虽说确实无魔气入侵的迹象,但隐隐透着一股紊乱。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谢悬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紊乱?乱就对了!”他苦笑,“师弟,你也知道,我这双魂一体的状况,始终是个隐患。”
郎远颔首,答道:“之前不是已经控制了吗?你曾说过,只要不去界缝魔气散溢之处,能保此生平安无虞。”
谢悬闭上双眼,脸上写满了“亏大了”的痛苦,说道:“是啊。可是万小宝之母殷娘子,要除去她身上的天缝子,就必须用魔气完全包裹起来,才能逼其朝灵气逃遁,但以她……不,但以所有凡人孱弱之体,根本无法承受魔气侵体带来的痛苦,我只能取自身魂息代替魔气。”
要取魂息,就必须先引动双魂禁制。可这禁制神秘莫测,天生天长,看似坚韧,实则脆弱,稍有差池,魔魂便会突破束缚,失去制衡。到那时,谢悬必将重蹈覆辙,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在魔界煎熬的百余年里,他的世界满是孤寂与绝望。无数个日夜,唯有复原神魂印记、恢复人魂的执念,支撑着他在无边的黑暗中,不被疯狂吞噬。
曾经的尝试虽以失败告终,却让他对自身神魂了若指掌,知晓如何巧妙松动禁制,为己所用。只是其中危险和艰辛,是他从未想到的。
谢悬虚脱地瘫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没想到引动禁制的后遗症如此严重,被魂息搅乱的脉象,不知要调理到何时才能恢复。万小宝那个臭小子,日后要是不能带回天才地宝,我就亏大了!
郎远若有所思,从袖中掏出一个黑色小球,道:“这只虫还活着?”
谢悬懒散地瞥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