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石挤进甲缝,段柏澄却感觉不到疼,只是麻木地注视着血线一点点汇成血珠滴落,砸在焦黑的土地上,转瞬消失不见。
他僵硬地转头望向自己的父亲,像是看着陌生人,他很想问:我不是站在这里?为什么要说死去的是段柏澄?
但很快村民们惋惜的声音便飘进段柏澄的耳朵,他自意外发生之后就一直头晕目眩,脑袋嗡鸣,可偏偏这几句话他倒是听的一清二楚。
“还好不是大嵩,大嵩估分可是状元呢。”
“可千万别是柏嵩啊,段家可就靠他出息呢。”
......
段柏澄闭上了眼,所有的感官像是在此刻重新运转,指尖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这是他第一次对“十指连心”这个词有了具象化的认知,果然痛到难以呼吸。
一个人的存在,竟可以如此轻易地抹去。
执笔的警察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问讯道:“那你叫什么名字?你们是双胞胎吗?”
段柏澄死死盯着形销骨立的父母,眼泪混着烟尘流下,在脏污的脸颊上留下明显的划痕,他想,或许这就是他应得的报应吧,如果他不曾离开,段柏嵩也不会死,归根结底,一切都是他的错。
是他毁了这个家里唯一的希望,是他作恶多端到最后甚至还害了段柏嵩性命,是他罪该万死。
该死的不是段柏嵩,而是段柏澄。
所有思绪尘埃落定的刹那,段柏澄陡然生出一阵悲凉,他闭上眼,声音微弱到几乎让旁人听不见,但他却听见了脑海中的自己死去的声音,那个声音说:“我叫段柏嵩。”
那天一场大火,死的却是两个人。
多么狗血的桥段,却真实地发生在他的身上。
“果然。”盛晏抬头对上曲律早已了然的双眼。
霎那间,盛晏在幻境中窥见的所有异常都找到了解释。
幻境里他所有的贬低,不屑,甚至是更过分的鄙夷,所针对的对象都是过去的自己。
而当灾难重演的那一刻,他失控的表现不仅是想要弥补过去犯下的大错,也是想要救回那个已经死去的自己。
段柏嵩死了,而段柏澄也不再算是活着。
想到这里,盛晏突然觉得胸口郁结难舒。
他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目睹了这对兄弟之间无可奈何的错过。
因为他是段柏澄,所以他一直都不知道那个商量退学的夜晚,是段柏嵩硬生生将他从梦境中拉出来的;
因为他是段柏澄,所以他不知道那天段柏嵩情急之下的一耳光是为了免于后续可能发生的一切责难,当下那也是段柏嵩作为兄长所能做出的无奈之举;
因为他是段柏澄,所以他不知道段柏嵩只是不善于表达,他眼中的也从来都不是鄙夷,而是恨铁不成钢的心疼。
他们两个虽然血脉相连,却终究不是心灵相通。
相伴相生的两个人,却不比他这一个外人看得清楚。
盛晏摇头轻叹,死局。
段柏嵩试探着动了动手指,胸口处的钝痛叫嚣着让他难以忽视。
他麻木地眨眨干涩的眼,眨着眨着就模糊了。
他想起了很多过去的事。
陈芝麻,烂谷子。
沤着陈年的臭。
可他偏偏记忆犹新。
那年高考成绩出来后,段柏嵩的高考成绩是660分,的确成了整座学校的状元。
虽然段家刚经历了丧事,但前来报喜的人还是络绎不绝,人们像是约好了,每个人都是同样的表现:先是一脸凝重地说一声节哀,下一瞬便是喜笑颜开地说柏嵩真有出息,还好…
后面的话没有人说,但他知道。
“段柏嵩” 木然地看着他们喜上眉梢的脸,心里连一丝波动都没有。
段柏嵩变了,他像失了魂,眼里不要说喜悦了,就连活人的气息都没了。
一同来报喜的班主任这才意识到眼下并不是个说话的好时机,赶忙道歉,正欲离开时,段柏嵩却叫住了她。
他说出了成为段柏嵩以来的第一句话,像是年久滞涩的弦,带着悲戚的嗡鸣:“我当初模拟填报志愿的表格可以给我吗?”
那年高考可以填报五个志愿,每个志愿下则是可以选择六个专业。
后来学校组织填写,老师们惊奇地发现,五个志愿,三十个专业,段柏嵩居然跟当初模拟填报时的内容一字不差,那几乎是两张完全一模一样的纸,一撇一捺,每一处顿笔,都是完全相同。
段柏嵩如愿被第一志愿录取,如愿进了自己喜欢的专业,如愿过上了自己想要的人生,他所有的梦想,所有的愿望,终于都被他一步步地实现,他成了整个圈内最有实力的制作人,他成了所有年轻人们最喜欢的嵩哥。
但当他在一次节目上被主持人问起最开始的梦想是什么的时候,一向巧舌如簧的段柏嵩却陷入了许久的沉默。
直到意识到问错了问题的主持人想要救场时,段柏嵩才缓慢回答道:“或许是当一名运动员吧,太久了,我记不清了。”
真的好久好久了,久到他已经不记得自己究竟是谁了。
十五年的光阴,他的确初心不改,但镜中的自己却早已面目全非。
他是谁?
他想要什么?
叩问源自内心,却无人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