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露重,岳珑珈与几名下人同睡于偏院通铺,狭窄逼仄,草席上铺着薄被,摸起来尚有些湿气。她侧身蜷在最靠墙的一角,鼻尖抵着略带霉味的墙皮。
屋内混杂着汗味与潮气,还有某个块头略大的嬷嬷鼾声如雷,但其他人好像都习以为常,只有她合着眼却睡不沉,被那呼噜声一重接一重地锤醒,脑中烦乱。
晚膳不过几口红薯、糙米饭,配一碗咸得发涩的萝卜白菜豆腐汤,早已消化得干干净净。此刻她腹中空空,饿得肠鸣阵阵,与那嬷嬷的鼾声交相呼应上了。
她抱着被子,缩得更紧了些,心里却不受控地胡思乱想起来。
想小桃熬的莲子百合甜汤,香甜清润,到了秋天还会将新鲜的梨切成块放进去,一并煮了,更是好喝;她还想起小安熬的海鲜粥,米粒煮得软糯,还混了些碎蟹肉和扇贝肉,一点也不腥,香得很。又想起娘亲最得手的红烧狮子头,一筷子戳下去,满口汤汁溢开来……
甚至……甚至还冒出那个倒霉夫君的影子。
她咬着牙,脸埋在被褥中不肯承认,可脑子里还是浮现出他替她张罗的早膳,银丝卷、蟹粉汤包、杏仁茶一样不落。还命人日日备着桂花糕,摆在房中等她想吃时随手可取。
她闷哼一声,在心里低骂了一句:“狗男人,这点小恩小惠。”咽了口口水接着说道:“我才不会上当呢。”
可咽下一口唾沫,腹中却像被蚂蚁啃咬一般,越饿越清醒。岳珑珈缩在破被里,嘴巴微微噘着,死死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不是委屈,是怕泪水糊了脸上点的麻子,毁了易容。
终于熬不过去,她悄声坐起,把粗布外衫往身上一披,踮脚踩上地砖,偷感十足地摸了出去。
外头本就不亮的新月被厚云遮得严严实实,夜沉如墨,冷风卷着枝叶簌簌响,像有无数张嘴在黑暗中悄声交谈。她低头掠发,整个人都藏进阴影里,宛若夜色中的一粒尘。
厨房的门就在前方。
她伸手推门——
“吱呀——”
一声长响,在这寂静夜里,像是一串惊雷劈进她耳朵,震得她直冒冷汗。
岳珑珈登时一缩,整个人猫下腰,屏息凝神,目光飞快地扫视四周,连鼻息都不敢喘重半分。
风从假山那边绕过来,树影婆娑,只有沙沙作响,像是谁在替她掩护。
她咬牙暗骂:“这破门白天也不觉这么响,这会子怎的这般吓人。”
她咬着唇,缓缓把身子贴近门沿,双指轻捏门框,试图慢慢推上。
“吱……——呀……”
又是一声,细长、轻慢,拖得老长,比方才更鬼气森森些。
岳珑珈闭着眼,额角都渗出汗来,低低念叨:“再响就把你卸了……”
好在门终于关上了。
厨房内黑咕隆咚,四角伸手不见五指。岳珑珈不敢点灯,只能凭着记忆摸向灶台方向,心中默念:“但愿锅里还有些残羹剩饭,最好是蒸红薯……甜甜的,最是解饿饱腹的。”
她才踢出一步——
“啪!”一旁的扫把横倒在地,发出一声脆响。
再走两步。
“咣!”脚下一绊,一个木桶被她一脚踢翻,滚得老远。
岳珑珈:“???白日里这些家伙事儿是这么摆放的吗?怕不是专防我这种‘小贼’的吧!”
正在这时,外头传来巡夜管事的声音:“谁在那儿?”
岳珑珈心头一紧,暗骂:“糟了!我才刚下了一天的毒,此时被撞见,可就功亏一篑了!”
她飞快俯身钻进灶台旁的橱柜后,心跳如擂鼓。可她很快意识到,那处不过是个死角,藏是藏住了,可若那管事哪怕多走两步,也定会发现她。
外头脚步声越来越近,紧接着——
“吱呀——”
木门再次被推开,那熟悉的刺耳声在夜中格外骇人,就连那管事也被吓了一跳,碎碎念着:“这破门…怎的像鬼叫一般。”
他提着一盏灯笼,踟蹰着迈了进来,刚跨过门槛两步——
“咕噜噜——咚!”
远处假山方向,竟掉下一块人头大的石头,沿着小路一路滚到了院中央,发出沉闷而突兀的声响。
那管事回望时,石头刚好滚到最后一圈,然后停住,他猛地一哆嗦,脚下一个趔趄,手里的灯笼也晃了几晃。他勉强镇定住身子,颤声道:“阿……阿弥陀佛……有什么仇什么怨找我家老爷,别找我…”
嘴里念着佛,他脚下却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快走几步后,变成了小跑,最后干脆撒腿狂奔了起来,这在五十多岁的老头里,也算身手矫健的了,火光一闪一灭,转眼消失在夜色深处。
橱柜后的岳珑珈轻轻吐了口气,心跳如鼓,却终是逃过一劫。她伏在那里片刻,等心头那股悸动稍稍散去,才缓缓起身,摸向灶台前。
锅盖掀开一看,清冷的锅底连米粒都没有。她揉了揉肚子,无奈地叹了口气——方才那惊魂一场,倒也让饿意减了几分。
她又等了一会儿,见外头再无动静,这才轻手轻脚推门离开厨房。
月色悄悄探出云层,一丝银辉洒在青石板上。她低头刚要拐进回房的小径,却忽地瞥见前方路中央,静静摆着一份糕点,下头垫着油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