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攸和李知勉转了几圈才落座,两人坐在一起,小孩这一桌都是熟人,这种类似的聚餐每一周之后都有,有学校请的也有老师请的,金水泉全靠他们学校揽生意。
李知勉刚坐下,旁边加塞插进来一个座椅,他抬头一看,周烨南搬着座椅和旁边的人沟通挪凳子的事宜,他咬得牙根咯咯响,不愧是主任的儿子,说话就是管用。
周烨南坐下,他的眼睛闪闪发亮,脸颊上浮出笑意,李知勉只觉得很瘆人,对方传来低低的一声,“可以帮我去拿一套新餐具吗?”
李知勉挑眉,“我有义务帮你拿东西吗?你自己没长手还是没长脚?”
刑攸抬起手肘磕了他一下,“嘎啦”推开座椅往厅外走,李知勉扯出一个微笑,“好啊,我帮你拿,你稍等哈。”
李知勉跟在她身后,叫了两声“刑攸”,对方都没有搭理他,李知勉没再说话就跟在她身后,刑攸的头发又密又黑,盖着肩膀和后背,鹅蛋脸被埋在这堆头发里,显得更小了。
“你干什么?”李知勉看她要去找饭店经理,撅起嘴,“哇塞?你还真给他拿餐具啊?你惯着他干什么,就因为他爹是学校的主任?”
刑攸淡淡地“嗯”了声,试图解释说,“他爸爸是主任,但我爸不是。他可以回去告状,讲我爸爸的坏话,这样他爸就有理由降我爸的工资,甚至削他的职位。我今天可以任性耍小性子,明天就会知道自己有多幼稚有多蠢。”
她咬咬嘴唇,语调不再冷淡,而是温和的平静的,李知勉觉得她今天不太开心,似乎是强装出轻松来应付自己,他接过包装好的餐盘,“知道了,拿给他就是了。”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大厅,校长是个中年妇女,穿着时尚还烫着精致的卷发,举着话筒喊完话就开始上菜,具体都有什么刑攸不在乎,她只怔愣着吃完这顿饭,乖乖回家就好。
坐在她隔壁桌的都是男老师,其中就有她爸刑岩,教英语的男人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的笑,但刑攸知道他究竟有多严厉。
这顿饭结束,刑攸被刑岩喊出去,“今天怎么进去那么晚?看到老师们,女老师就喊人家阿姨,男老师你就记着我告诉你的,比我大的你就喊伯伯,比我小的,你就喊叔叔,在外面要听话懂事,知道了吗?”
刑攸点点头,“知道了。”伸手从电瓶车前面的筐篓里抽出一条塑料袋,“我先进去收拾骨头和菜汤了。”
大家乐乐呵呵吃完抹嘴走了,刑攸不可以,她要留下收拾餐桌上的骨头和汤水带回老家,倒给家里的狗吃。
第一次被要求这么做的时候,刑攸的心情和反复修补过的烂牙一样糟糕,刺痛并松懈着晃动,像是一根刺,慢慢从牙根刺向咽喉,逼她闭口。
十三岁到十五岁是少年自尊心最为鼎盛的阶段,也在这三年,每一周的饭后餐桌上都有红着眼睛的刑攸,她努力镇定下来,挤出一个微笑,收完又是带着两行泪痕,刑岩知道她委屈,但成年人已经被生活打磨抛光,再没有了少年英气,他们不懂,为生活低头为什么要觉得丢人。
刑攸和往常一样,视线在扫荡餐桌上的残羹剩饭,找到骨头就用筷子夹着放进塑料袋内,她夹完这一桌,身上就带着一股明显的鱼腥味和肉汤味,双手的指甲也油腻腻的泛光。
周烨南没有走,折返回来去餐桌上取东西,是他的新版游戏机,方才在餐桌上没少被其他教师子女追着吹捧,对方夸他有钱,夸他眼光好。周烨南始终用余光瞥着刑攸,想知道什么时候被她夸一句。
拿回游戏机的周烨南没有着急离开,而是走到刑攸面前,将游戏机摆在她面前,“刑攸,你要玩吗?”
刑攸不想搭理他,甚至想赶他走,她攥紧塑料袋的提手,发出沙沙的响声,“不用了,我手上都是油,你自己玩吧。”
周烨南眼神一瞬间落寞,原本携了一身的潮湿空气都隐匿起来,刑攸垂眼捡骨头,这堵潮湿的空气墙挤压得她喘不上气。
周烨南:“你捡这些东西回去,是要吃吗?你吃不起饭吗?”
刑攸的耳尖红了,鼻尖发酸,她只能解释,“不是,带回去喂给老家的狗。”
周烨南很吃惊,“啊?给狗喂这个?你们为什么不买狗粮啊,那样吃起来也健康啊,万一哪个人用过的筷子上有流感,再把这些剩饭剩菜喂给狗不是要它们的命吗?”
刑攸想自暴自弃,她真的不会跟这种人沟通,总不能骂一句“关你屁事”,这样她难办,刑岩也不会好过。
李知勉去卫生间回来,他每次都会留下来帮刑攸,但这次有人捷足先登了,他站在周烨南身后,对方还拿着游戏机给刑攸看,他吐槽说:“别费劲巴拉不讨好地举着了,你不会看看她手上的东西吗?但凡没那么蠢都知道这时候应该帮她收拾,而不是用你那游戏机给她当镜子。”
周烨南动动嘴,很难为情,“这……别人吃剩下的东西,就算捡回去又能吃几天啊。”
李知勉甩开一个塑料袋,白他一眼,“人又不吃,喂给家里的大狗。你嫌脏不愿意碰就走,OK?那句话听不明白?”
有人在厅外喊周烨南回家,他朝后喊了声“等等”,放下游戏机从刑攸手中抢过塑料袋和筷子,“我帮你,刑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