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春,道中黄莺啼啭,桃花灼灼,人行其中,无不面容辉映。
“母亲说,当初生我的时候正值春夜,桃苞微启。次日午后醒来,抬头一看,窗台上落了点点红瓣。”
蓂踮脚去拈桃花,脸庞染上淡淡的红光。她手臂一缩,不意触碰了花枝,顿时纷扬如雪,昨夜的雨水沙沙滑落。蓂从树下跳出来,鼻尖挂着一颗水珠。
蓂见伊立着未动,便走过去,将桃花插在她发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蓂忽然住口,红了脸,伊摘下花,道:“那我将这桃花与你。”蓂跳到她身后,急忙羞道:“不成!不成!”她却往袖里藏了两朵花瓣,偷偷嗅着。蓂又见伊虽淡淡笑着,眉眼却未舒展,便轻声道:“阿姊,你莫担心夫人,我听说夫人是有了身孕。”
“你却是从哪儿听说的?”伊忽地住脚。蓂低眼瞄了一眼,道:“我听垂珠跟她们闲聊,提起的。”
“垂珠不是去照顾梁妘了么?”
“昨日你被夫人叫走后,她就回来了一趟,问我们谁愿意去给小烛渡灵。”
伊又慢慢走起来。“你们去了么?”
“去了,只有我跟垂珠两人。”
“昨日怎没听你说?”
“你一回来就关在屋里,我来看你,你却说要独自坐坐。你忘啦?”
蓂瞄一眼伊,伊道:
“她生前多得夫人亲信,如今一死,夫人避之不提,旁人也躲着了。”
蓂犹豫一下,道:
“阿姊,夫人跟你说什么了?半夜我起来,却见你还坐在窗边。今早又忽然说要回家一趟。”
说起要回家,蓂自然是惊喜,可是见伊并不显得高兴,不免也忐忑起来。今早她一睁眼醒来,便见到伊站在她床边。她拉住她的手,道:
“我们回家三天。夫人准允的。”
蓂刚从梦里挣扎出来。她道:
“回家?”
“现在就走。”
蓂穿衣,洗漱,拣东西,晕晕转回来,却见伊还坐在榻上。她兴奋得鼻尖通红,可又泛着点冷汗。蓂垂下头,心里乱,杂,缠着她的脚。
“夫人跟阿姊说了什么?”
忽而一阵大风飚来,蓂猛地抬头,那马儿高嘶一声,扬着蹄子踏来,她惊地往旁倒,马却撞上来,她脚骨一折,身子一翻,倒在伊身上。
“蓂!”
伊抱着她,跪在地上。她一抬头,看到旁边两马车。那车厢摇了摇,蹦出一男声:
“怎么停下?快走!”
“撞到人了!”
“谁?”
“两个女子!”
伊见车轮往旁边拐去了,心中窜起怒火,她一下子跳起来,挡在为首的马车前。她高喊道:“车中是何人?城中有规定,车驰不得过疾,你们撞了人,却要大摇大摆离开?”
伊定睛一看,那驾车的人却是有些眼熟。他虽裹得严严实实,一双金目却格外醒目。他骂道:
“你们跳出来,却赖我们身上!”
“说说!是谁突然窜出来的?”
伊分毫不让。车身又一阵摇。“纠结什么!从旁边绕过去!”
“撞了我妹妹,你们想怎么绕开?”
车内那人骂了一句:“泼妇。”而这时后面马车下来一人,径直朝伊走来。他身高九尺,亦是全身裹得严实,只露着对金色眼睛。伊仍立着未动。蓂忍痛去牵她的衣服,叫起来:“阿姊!我们回去吧!”
那人盯着伊,伊也瞪着他。
“你要怎么办?”
“把我妹妹送回去!”
另一个车夫道:“呸!”他从脚边拾起一青铜大刀,高声道:“你挡得了我?”
车上人叫起来:“不要引起声势!”
说着一只手伸出窗,从那玄色宽袍中抖落出一串铜钱,砸在车轴上、地面上。
“走吧!”
一枚铜钱蹦到伊的脚上。像触碰了开关,伊顿觉热浪直往身上涌动。“好无礼的小贼!”她拽住车窗,喊道:
“你什么人?”
“去!”
“不敢报名,是哪儿来的贼人?”
“谁家的女子,没个礼数!”
“那你跟我父亲说去!”
“你父亲是谁?”
伊道了姓名,马车忽地一滞。一男子探出身,盯着伊:
“你却名何?”
这男子年轻,头束冠,身着玄袍,面目温润,伊倒是未曾料及。她顿一下,道:
“中容伊。”
男子下车过来,甩袖蹲下,将蓂抱起,往马车上去。伊跑过去,抓住车厢,喊道:“你做什么?”
“上来,送你们回去。”
伊跳上去,车身晃动,那车夫骂了一声。蓂靠过来,紧紧贴着她。蓂小声道:“阿姊,他是谁?”
“谁知道,不像好人。”
伊虽这么嘀咕,却抬头端详着,这男子生得清朗,特别是那一双眼,虽是不动,却自有清波涤荡。男子低下头,语气已软下来:
“今日之事,但请原谅。”
伊未置可否。他抬头,蹙眉道:“我本也不是有意为之!事态急迫,无奈而已。”
“不要紧,只是伤了脚。”
男子转头,蓂不自在偏过头。他的目光逗在她身上,从上滑到下,又忽而抬起来,直勾勾地盯着。伊低身,只见蓂脚裸肿胀,小腿淤青。她恼怒这男子,又心生疑惑:“这人是谁?他知道我,还是父亲?”
男子又开口道:“你们去哪儿?”
“回家,”伊道,“城西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