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是他的妻子,他们怎赶你出来?”
正行也下来马车走过来。她斜眼看着这女子。其他几女祝也探头来看。
脊忽地扔了黄土,掩面垂首。“当初与他初识时,家中贫困,未有仪礼便成,他们道我是野合之妻,故不让我跟从。”
“如此说来,他们所做在理,你纵在此处呆三日也无宜,人已折坠,不如早些离去。”
女子听后,紧紧捂嘴,肩膀颤抖着。伊看向正行,她仍是平日里那半斜着眼的模样。伊对那女子道:
“阿姐,这天也阴了,怕是要下雨。你若愿意,可与我们共乘,我们将你送至家中。”
然而她并不理会,只是抓扯着黄土。而后她悲叹一声:“你们怎么能知道——事至如今,我也不愿独活了!”她以头抢地,伊急忙拦下,但她额上已出现两个血印。
“何必寻此短见?”
宣走过来,叹气道:“我见你也年轻,怎糊涂至此?斯人已去,你却来日方长,不如寻个好人家改嫁。”
那女子缓缓抬头,直勾勾盯着宣,她的整张脸,连着目光都在颤抖:
“我与这见背之人夫妻多年。初我生下便被父母抛弃,无名无姓,他给我取名为脊,又将我带至滑山下的家中,同床共枕,相濡以沫,今日他撒手而去,留我一人在世,举目无亲,我——我有何理由再活下去,不如到地下与他作伴——”
宣见脊情绪激动,两步走到她身旁,道:“你欲与他重逢作伴,但你可知这黄泉之界的事情?”
脊愣愣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宣继续道:“需知爱己乃是人之本性,先得自爱,方可爱人。违此本性者,乃是伤害了天理。如你丈夫自然而化,当往黄泉之中,轮回转世,但你寿命仍久,却强力中断,恐怕难往黄泉,落得个荒郊野鬼的下场。”
脊听后眼泪簌簌而下:“你为何要断了我的念想!你们若也有夫,方可知我心悲痛!”
宣微微勾起一丝笑:“我们皆是巫祝之人,早无缘于男女情爱。古来皆言男子胜于女子,我以为男子确是女子所不及。但若男子真如众人所言那般伟大美好,又何不让我们婚嫁,怕玷了神灵?”
“还要待多久——马上要下雨了,你们看看天。”
正行话音一落,四周忽然暗下来,一阵大风猛然冲撞过来,马儿惊得撒蹄嘶叫。伊转身,而这时脊从地上爬起。伊纵然被风撞得踉跄,也伸手去拉脊,却被她回首一瞪,反手甩开。伊见那眼神,心中咯噔一下,但来不及多想,大风已经占据了这一片地方。她们跳到车上,而那女子却不知往何处去了。
从地底下钻出,从天空上坠落,从洞穴里奔出——一时间只有空空的风声。而迅速地,雨声代替了风声。雨点铺天盖地打下来,激起蒙蒙一层黄土。雨,满世界的雨,过去、此时与未来的雨——原始、野蛮而骄矜,仿佛听到了某种旨意,冲破天幕,扎进土地。太阳瞬间下山。马嘶叫着,迷了脚步。伊看着外面,辨不清方向,只大叫着:“快走!去避雨的地方!”
可是能躲到哪儿去呢?伊胡乱指着一个方向,喊着:“往山林里去!”
这一叫拉动了马车。雨水漫淌,泥泞不堪,马蹄车轮陷在土中,行动缓慢。后面一辆马车叫起来:“车陷住了!”
“停下——”
伊喊着跳下车,大雨迎面打来。她抹了把雨水,看到那辆车陷进沟里。垂珠和蓁慌慌忙忙从车上下来,但马儿仍拉不出车。它们可怜地吐着白气,却不料脚一滑,车陷得更深了。伊喊道道:
“舍了这马车。把辔带缰绳解下来。垂珠,你们到别的马车上挤挤。”
她们解开马儿,忽地几个硬石块似的东西砸下来。伊一愣:
“这个季节怎还有冰雹?”
几声马嘶亮起,那两匹解下辔绳的棕马窜跳几步,竟没有跟上来,也不知是迷了方向,还是大雨激起了野性,它们自顾跑开,不见了踪影。正行坐在马车上,遥遥叫起来:“我就说,它们果然跑走了!”
然而她们顾不上那跑走的马儿。雨似乎小了一些,但冰雹却连连打下。
她们赶到了树林中,而此时雨和冰雹却渐渐停了。所有人身上都湿透了。几个女祝走下车,解开衣带,又瞥了瞥那几个靠在车旁大骂天气的车夫。伊正忙着散开自己的头发。
“这丢了一辆马车,当怎么办?”
宣走过来道。伊慢慢捋着头发。“只有往附近人家看看,看有无多余马匹,买下便行。”
“穷乡僻壤,哪儿来的马匹?”
“总能有两匹吧。”
宣摇摇头。
伊想了想,又道:“纵是没有马匹,我们先去附近村户住一晚,看明日能不能托人回去送信,牵辆马车来。”
然而突然一声惨叫穿过水雾,树上的雨珠哗哗跳落。宣大喊着:
“怎么回事?”
她们一回头,这才发现似乎少了几个人。只有正行还站在树下。她看见她们望过来,皱眉道:“怎么了?她们不是刚刚去更衣了么?”
又是几声尖叫,连车夫也停了手中的动作。伊心中忽地起来不详的预感,她顺着声音奔去。她看到亭瘫坐地上,散发披衣。而站在她前面的是垂珠,她颤着身子,背对着伊,不知道在看什么。
“救......救她。”
伊顺着她的手指的方向望去,一条左臂断在地上,汩汩地淌着血。血流向灌木丛,一只山兽蹲在丛中,叼着颗人头。它也看到了伊,兽目绿莹莹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