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兽口边漏出一只人眼,微微向伊这边转动一下,眨眼的一瞬间,整个身躯便被拖入林子深处。
那是蓁的眼睛。
“她还活着!”
垂珠一声尖叫,颤抖着扑了几步,伊一把拉住她。她转身扭着伊的胳膊,又泪光闪闪地看着跑过来的其余人。她颤声喊道:“她还活着!去救她!”
那车夫黎最先被点醒。他年过三旬,先前是上惯战场的士兵,见过腥风血雨的场面,垂珠这么一喊,他壮其胆子便要往上追。宣一把拦住他:
“不必追了。”
“蓁她还活着!”
“那兽比常人还大,我们又无武器,何能赤手把蓁从它口中救下?只怕到时再搭上几条性命!”
“可是我们人多!”
“那你愿意去吗!”
垂珠被宣的这一声震住了,身子一僵,看着眼前众人都没有动作,又看着瘫在地上的同伴,忽而泣声道:“我愿意去!”
但伊紧紧拉住她不放。垂珠扭头看向亭,她泣声道:“亭!亭!你跟我一起去吧!”
但亭身子一僵,慢慢后倾。“去——去了又能怎办——我们救不了她啊。”
垂珠惊愣愣地看着她。“蓁——她不是你的亲妹妹么?”
“是——可是,”亭靠到宣身边,“宣说得也有理啊。”
垂珠转而又看着宣身旁几个车夫,压着眼泪道:“你们几个——空为男子。你们可敢行丈夫之事?”
那一车夫倚着树,高声道:“我们也是奉公夫人之令而已,犯不着为此事拼命。”
垂珠忽而失了力气,她跪坐地上,双手掩面,哭声从指缝中溢出。宣只作一叹,走上去道:
“她伤势甚重,纵是救下,也未必能活。”
垂珠猛抬头,抹去泪水,她不看宣,却盯着伊:
“伊!伊!你说该怎么办!”
众人目光转到伊的身上。伊避开垂珠的眼神,她看向宣。蓁也不过刚满十五,她是主动请求夫人将她派来的。只因她的母亲被关入了大牢,蓁为救得其母出此困境,欲讨夫人欢心。
宣脸色淡漠而疲倦,她也看向伊。伊觉察到自己的犹豫,她抿了抿唇。蓁最后的一瞥又在眼前晃了晃。她终于开口道:
“事已至此,不如速往山下村户求助,再往林中寻之,或可还有一丝希望。”
宣掺起垂珠。马车离开林子,轹跞辚辚往山下去。此时天已全黑,夜空沉沉,月光比往日更清亮,如银水流在地上,他们就随着这水一直走。偶有几股风隆隆滚过山林,空空洞洞的低啸灌满田野。
“前面有人家。”
几间土屋出现在夜里。马车停下。一小孩从门后探出头来,见到伊,又迅速缩回屋里。伊上去敲了敲门。门吱呀一声打开,这次出来的是一个老妪,左手臂下紧紧护着先前那个小孩,看看屋前停着的马车和十几人,嘴唇蠕动着:
“你们——什么人啊?”
伊行礼道:“老人家不必害怕,我们是国中女祝,奉公夫人之命前往昆吾山下祭祀,恰行至此地。方才在山中避雨时,遇到一只野兽叼走了我们同伴,不知这村中可有猎户或是精壮男子,肯与我们一同上山去找人?”
老妪听到野兽,缩起身子,又听到她们要找男子,慢慢摇摇头。“唉!你们来的不巧,前段时间封伯去世,今日乡里男子大多抬棺送葬去了,刚才又是大雨,不知他们怎样,现在也还没有回来。”
“难道一人也未留下吗?”
“前些年国君到处征兵,我们这里男子本就剩的不多,今日全去送葬了。野兽——这附近哪儿来的野兽?”
她姐姐搂着小孩,打量着眼前众人。正行高声道:
“老人家,能不能让我们借宿一夜?”
众人看她,她一撇嘴,道:
“还能怎办呢?就是现在去,也不过是多找到几块骨头。”
她堵住了众人投来的目光。
老妪道:“你们人多,我家中窄小,容不了这么多人。”
伊道:“恳请老人家收留我们姊妹几人,不必管他们男子。”
老妪望望伊身后大多都是年轻女子,又都遭了雨,甚是可怜,便卸下了防备,道:“那你们进来吧。”
黎喊道:“那我们今晚住哪儿?”
老妪道:“前面有几间空屋,我带你们过去。”说完回头对那小孩道:“去,你先进去。”那小孩咬咬手指,盯了伊一眼,转身便往屋里跑,又在门口处停下,看伊跟了上来,方转身进屋。
月光透过房顶的缝隙打在地上。地上积着水,倒映着粼粼白光。桌上摆着两只碗,盛着菜羹,尚冒着热气。旁边灶膛中冒着湿漉漉的黑烟。那小孩十来岁的样子,也不理会众人,自顾自走到桌边,端起菜羹吸溜。
正行见不动也不言,她开口道:“明日若是要去找——我想也不必全部去,若能有几个精壮男子,让他们去便是了,我们女子去了反而是妨碍。”
亭忽然哭起来。“若能找到人,我要一同去,蓁是我的妹妹,再怎样我也得找到她的尸骨。”
垂珠喊道:“我也去——”
亭抹泪道:“垂珠,你,你又何必去呢!蓁的死又不怪你!”
垂珠忽地一哆嗦。正行眼睛一转,道:“怎么?怎么?她又害死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