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夫撇嘴:“谁知道呢!活了六十来岁了,也该死了!”
旁边正行忽然道:“你撒谎!我们见那女子也就二十岁的模样,怎会愿意跟这样一个老头!”
景夫把正行怀疑的目光顶回去:“我哄你干甚!这少女跟老夫的事又不少,但我听他们刚结合时,这老头也就才三十岁。”
正行道:“那不更离奇了!难道这女子几十年都不见老?”
姚老妇道:“我们这里的人谁不是奇怪这个呢!都道这女子有长生不老之术,不是神仙,便是精怪了。她刚到这里时,还比我长一轮,几十年过去了,我已是半截入土的人,她却仍是当年模样。少不得也有人羡慕呢!”
景夫道:“大姑,这有什么好羡慕的,生老病死都是人之常情,违了这个理倒是不正常呢。要我说这女子平日里也鬼鬼祟祟的,见人就躲,指不定是用了什么邪蛊。没瞧见她今天那脸,白瘆瘆的,竟不像活人,说不定早就死了呢!”
景夫这最后一句话吓众人一跳,但见他嘻嘻笑着,知道他不过是玩笑话。姚老妇抚着胸口道:“可别胡说!后来遭了雨,你们怎回来的?”
“我们出来时天还是晴的,可谁知没走多远就开始变天了。那大风一刮起来,人都站不稳,就把棺材放下。本来打算等这阵风过去了再行路,可马上就下起了大雨,直往人身上浇,谁都顶不住!队伍一下子就散了,大伙只顾着自己避雨,棺材也不顾了。当时乐叔还吼着:‘把棺材抬走!’可大家本就厌恶这死人,这时谁还顾得上呢!
“那棺材就淋了这么一阵雨,我见人都跑散了,乐叔他们三人还蹲在旁边想把棺材抬到避雨的地方。我说:‘乐叔,就别管这死人了!’乐叔却把我一把拉住:‘景夫,你也来搭把手。’我看着他们三老,心里可怜,便一狠心也去抬棺。那雨下得大,又恰是黄昏,路也看不清,只是估摸着个方向糊涂走着,恰巧也走到了一片树林下,这才歇着,待雨小了才赶着回来。”
伊道:“那其他人呢?”景夫道:“早就跑回来了!”
姚老妇问道:“早就回来了?”她看看景夫:“方才下雨,我一直坐在屋里,也没出去过,怎没见有人路过?”
“大姑年纪大了,一两个人路过,哪儿能听得那么清楚!”景夫并不在意。“再者,当时跑散了,也没见到他们,或是等雨停了,现在才慢慢回来也未可知。”
“不知这棺材中人的名字?”伊问道。
景夫呸了一声:“说这晦气名字干甚!”
“舍。”
一个声音冒出来。伊回头一看,那小孩正望着众人,她好像以为伊没有听清,又说了一遍:“舍。”
“就是这人的名字。”景夫道。他这才注意看眼前的小孩,像发现什么奇怪东西似的叫起来:“大姑,你还留着这小孩呢!”
姚老妇说:“这孩子这么小,又没个亲人,我不留着她,让她走下去怎行呢!”
伊道:“这孩子不是大娘的孙儿?”
“我那独子才成婚不到一年就被征去了,哪儿来得及留下个儿女呢!”姚老妇叹气。“这孩子是两年前在路上捡到的,我见她昏在路边,把她救回家,一问知道是个无亲无故的孩子,一个人走到这儿的,我一个人住也孤零,便把她留下了。”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景夫道:“也得是大姑,这年头谁会留一个小拖累呢!”
伊却对她方才的话起了兴趣,她低头对那小孩道:“你认识那人?”
小孩摇摇头,伊又道:“那你怎知道他名字的?”小孩道:“她说的。”
伊道:“她?她是谁?”
小孩道:“人。”
她还怕伊又没有听清楚,咬着字强调了一遍:“人。”
“人?”伊摸不清这话里的意思,又问道:“你认识她?”小孩点点头。
正行扑哧一声笑出来。姚老妇道:“这孩子常有谵语,也不知是不是先前害了病,女公子们不必在意。”
那孩子突然道:“真的。”接着她抬起手,目视前方,一根手指展开,指着门外道:“就在那儿。”
众人竖耳一听,门外果有细细密密的沙沙声,不知是何人在行走,走时还绊到了栅栏,然后是一阵窸窸窣窣的摩擦声。正是夜黑之时,众人一惊,望着紧闭的门户。克坐在门口,已经睡过去了。景夫上去摇他,克模模糊糊醒来。
“叫什么呢——”
景夫却一下捂上他的嘴,指着门,示意他出去。克虽不清楚情况,见屋内众人不说话,便站了起来。
门吱嘎一声开了。克走在前面,景夫紧靠着他。正行几人挤在屋后,一旁的姚老妇紧抱着孩子。伊靠在门口,她看见两人突然僵立在院中。
一点闪光飘过。伊抬脚,跨出去。然而当她走到两人站住的位置时,也停下了脚。
“伊,伊。”
宣在轻唤。而伊没有听见,与两人那样一动不动看着眼前的场景。
“怎么回事——”
正行出来,忽噤了声。月光泠泠清清,正照亮陷在烂泥中的棺材。棺材盖已打开。一颗毛须稀疏的人头垂在棺材外,旁蹲着一只白首黑身的野兽,口中咔嚓咔嚓嚼着什么。夜风过,人头上几根白发还抖索着。那兽弓背,似觉察到面前来了人,一抬头,尖牙上还滴着糊状物。
伊又看见了那双绿莹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