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从旁绕开那火,烈焰扇过来的热气直往这边扑。转过那片树林,走到平地上,眼前忽而朦朦胧胧下起雪。景夫惊奇道:“方才是火,这会儿又下起雪来了!”
“这个季节怎会有雪?”
但眼前纷纷攘攘一片,那队伍几乎淹没在雪中,几点绿光忽明忽灭。伊觉到那雪钻进颈项间,伸手拈起,竟在掌心不融化,再一细看,原来是柳絮。
“不是雪,是柳絮。”
但这柳絮漫天飞舞,叫人辨不出真假。
“北风萧萧,雨雪雱雱。
父母心悲,遗我路旁。
天实有偏,莫我肯怜。”
伊道:“是大雪。”
几人默然,皆明白歌中意思。这柳絮之多,不多时竟铺了厚厚一层,淹没脚裸。柳絮轻,稍不注意便扑起,直往人眼喉口鼻中钻。它们扑到火把上,嘶嘶地便燃成灰烬。伊险些被呛着,她拈开迷在眼角的轻絮,那行人一晃眼便又拐了弯。
四人踩着柳絮跟上去,转过小丘,她忽地愣了神。眼前的地濯濯一片,寸草不生,只留得几块石头,干净得令人心慌。
“谷麦不生,胡其锅中蒸蒸兮?
河水既涸,胡其塘中鲔鳣动兮?
鹿遁鸟走,胡有兽悬于庭兮?
既饥既殍,胡视尔稳步如飞兮?
一朝入市,便为家奴。”
宣道:“饥荒。”
伊听见景夫长叹了一声。那行人走得缓慢,时有哭咽声夹在其中。转过这片地,天上忽地响起掠风声,一团黑影似泣似号,滑坠而下。
“小心!”
那黑影压过来,几人扑倒在地上。一只爪子几乎碰到了伊的头发。那强烈的空气撕裂声几欲穿透她的耳膜。伊强忍着眩晕,撑起身,只见那一众鸟久久盘旋在送葬队伍的上空,怪叫不绝,凄厉阴暗。
“鸱鸮鸱鸮,无食我子。
既食我子,无啄我羽。”
“是......是鸱鸟!”
景夫的喊声被鸟叫淹没。他爬起来,慌乱想举起火把,却见火已熄了,只冒着点烟。他转身道:“借点火给我!”黎将火倾靠过去,却怎也点不燃。
“怕是潮了!”
景夫拉过黎举着火把的手道:“举着,这东西怕火!”
他缩着头。“别跟它那张人脸对上了,你盯上它那眼睛了就会害病!”
伊听说过有一种鸟名为鸱,人面鸟身,夜间行动,叫声凄异,食腐为生,见其目者将生怪病而死。她虽常有耳闻,亲见却是第一遭。她低头,宣将手搭在她肩上,喃喃着那歌者的话:
“鸱鸮鸱鸮,无食我子。”
天边一线光亮起,黑影忽地滞在半空,转而扑簌簌地飞散,像石子激起千层浪花,各朝一个方向扑去了。声音推荡着淡去。
待鸱鸟全散,四人与送葬的队伍已拉开了距离,只遥遥依稀听得那诵唱声。伊缓过神来,她喊道:“快走!”
景夫嘟哝着:“忙着去送命呢!”
他们寻着诵唱声赶上去。翻过小丘,再见到那行人时,他们正一个一个淌过小河。队伍已过去了快一半,六人抬着棺木,正走在水中央。
“涉水如何?水既混且浊。
彼其人兮,载我以杭,许我安常。
于何往之?于树之下。
惑兮惧兮,夺我灵兮。
既夺我灵,又毁我身。
日兮月兮,颠之倒之。
倒之颠之,不见昼兮。
夜其漫漫,我独无亲”
待那队伍全过了水,伊几人才下到水边。这水不深,最深处也就到膝盖,只是夜里凉意渗骨,景夫本就只穿了件单衣,不住骂着:“走什么地方不好,便要走这里!”
伊只觉腿上一刺痛,手一探,却扇了一下,再一看,旁边一个黑影掀着粼粼波光游走了。伊再一抬腿,忽觉一丝麻木。她道:“你们注意水里有什么东西。”
景夫道:“水里?水里能有什么,不过几只鱼。”
然而他话音刚落便“哎呦”一声叫起来。
“刚有什么咬了我一口。”
他走了两步,龇牙咧嘴道:“我的腿不听使唤了。”
伊强拖着走到了岸边,几乎是一下子扑到岸上。火把靠近一看,斑斑点点的血迹染在衣裳下摆。她撩起一看,小腿上果有黑黢黢两个血洞。
一边克拖着哎呦叫唤的景夫也上了岸。景夫叫着:“我看这水浅,怎知有这么厉害的东西!”
“女公子都还没说什么,你倒先叫唤上了!”
他几乎是把景夫仍在地上,然后掀开衣服一看,那腿上也是有浅浅两个洞,稍出了一点血。
景夫叫着:“我看他们怎走得那么轻松,偏偏又只来咬我!”
“你少喊两句吧,当心又来咬你!”
黎抬头道:“他们又拐弯了。”
天边已亮起薄薄一线。那行人往一山去,那山葱茏蓊郁,与来时看见的一众荒山大相径庭。景夫忽地道:
“他们怎往那山里去了?”
伊回头,只见景夫脸色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