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今外强中瘠,只想休憩一会儿。也许睁眼闭眼间便过了十年五载的,色衰失宠,终得自由。
镜中的她已逼近疯癫边缘,镇日浑浑噩噩,提不起精神来,可镜外的她却越来越依赖王之牧。
夜夜与他抵死缠绵,直到累极而眠,脑中才会空无一物。
离她进府只剩半月时,她却破天荒地做了一个梦,梦到很久以前的一件旧事。
幼年的余秋霁躲在娘亲西窗下的美人蕉下听双亲的壁脚,“你也要顾着自己身子,那些账本就是看不完的。再说,多等几日我回来照样会处理妥帖,何苦累成这般。我看哩,雪君虽随了你,于描龙绣凤上头颖悟绝伦,可时常心怀恻隐,需寻个妥帖之人帮衬,省得将来似你这般劳累。待她及笄后,务必要为她择一有陶朱公之才的上门佳婿……不如现在就替她看好,毕竟多看几年才能看出真实人品……”
她又记起父亲待她去巡视店铺,身体力行教授她知人之鉴之法。
她见有男子夸女子美若天仙,心生向往,岂知父亲却只告诫她,“囝囝可要记牢了,男子若是心怀大志,女子便一日莫想要比得过他心里的志向。囝囝若想替守住余家绣庄这大好家业,也要如同有志男子一般,忘情弃爱。往后等你长大了,成了这余家绣庄之主,不愁无男子上门。”
年幼的余秋霁顿时懵懂的明白了为何世人提到余家绣庄时,只闻娘亲,却鲜少谈及为她鞍前马后的爹爹。
第二日翠环便来登门拜访。
王之牧来时,刚好与翠环前后脚错过。
早在进院时便已看到了她的身影,明明不过几个时辰未见,他一眼瞧过去便直觉她不一样了。
可哪处不同,他又说不出来。
若是往日,王之牧定会抓着不放,直到水落石出。可今日的确日不暇给,他手上有件案子较为棘手,后日将动身去外省办案,怕是不到半月不能回来。虽紧赶慢赶也能赶上抬她进府的好日子,可到底仓促了些,总归是有些遗憾。
他日间临时接令,怕是要耽搁二人婚期了。他一脸忐忑却在她突然笑靥如花前松了口气……
不等她张口,王之牧便已先一步道:“近日珍宝楼新送来几个新鲜花样,我已让掌柜留着,过几日让丫鬟陪着去挑些头面。这两日我便要回国公府理事,不在此处歇了。”
这些头面当然是选作她的嫁妆。
姜婵从善如流应下,外作依依惜别之态,内则恨不得双手推他。可她想到别处,没忍住,扯住他的衣袖拽了拽,歪着头问他,“大人明日还来看奴婢吗?”
他还没走,她就已然不舍,这些时日她越来越依赖他,这是好事。王之牧心满意足地摸了摸她的脸,心中已开始冀望别后重聚。
姜婵想到此别即永别,这怕是二人此生最后一次见面。
所谓天下无有不散的筵席,或许二人的终点也需用一场筵席来祭奠。她心血来潮的想为他亲自下厨,打着为他送行的名义,实则是纪念二人的生死永别。
她又摇了他的手臂娇俏地追问,大人喜欢哪些菜?又预先说了,自己厨艺不精,只会做些家常小菜,到时候吃坏了肚子,大人可不要怪罪。
王之牧眉眼间的沉郁之气一扫而空,脸上展现出今日以来的第一次松快笑容。
*
翌日,姜婵一大早便洗手作羹汤。
二人说好的是午膳,他本打算下了朝就过来,却被皇帝传唤至书房,赏了一堆东西。这御赐之物的礼仪最为繁琐,待他回了澹怀院沐浴、摆案、焚香地接了赏赐之物,打赏宫里来人,已是将尽申时。
姜婵从午时起将桌上的菜热了又热,直到菜色不再鲜妍。她见日头将落,只好命人将饭菜全部撤下。
这一顿饭从来都是她一厢情愿,她何曾觉得自己是可以与他平起平坐、同坐一张桌的人,她倒是妄想了。
一顿饭摆到无人问津的程度,已经是预示着要收尾了。
她命人收起杯碟,却又无法将心底的遗憾抹去。
王之牧背着一身夕阳,身穿朱红公服大步跨门而入。他一路疾驰而来,颊上竟带了点汗意。他问了她的所在,等不及丫鬟慢吞吞地去厨间将她叫来,便亲自直奔那君子从未踏足过的庖厨。
姜婵危髻高耸,裙衫齐整,却未如厨娘一般换上围袄围裙,只穿了家常旧裳在灶头劳作。
王之牧风风火火到来时,她手上正在淘澄米粉,右手边摆了晾干备用的茶叶,见他一身朱服进来,唬了一下,忙净了手将他推出去。
王之牧见她鼻头脸侧沾了点雪白的米粉,眼里带了微微笑意用指尖捻去。
姜婵红了脸,“大人,奴婢想做些茶叶糕托人送去您府上,没想您还是亲自来了。”
王之牧双眼在她身后的灶间一扫,嘴里却问道:“你可用了晚膳?”
姜婵怕他看见还在灶上热着的饭菜,拉着他往前院走,“大人,厨间还剩一篮鲜嫩的蕨菜芽,奴婢吩咐厨娘为您炒制一盘吧。”
“我是问你做的菜呢?”他抬手将她颊边的一缕发别至耳后,声音格外轻柔。
姜婵赧然,她的确做了几道时兴小菜,但出锅了几个时辰,此时也就剩盏蒸羊和鱼羹的卖相尚能入眼,实在不敢在他面前丢丑。
“我想吃你做的菜。”他又强调了一番,声音似那送香而来的晚风。
她只好嗫喏道:“那话可说在前头,大人不准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