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前做的,忘了疼不疼。”谢谨言观察他的表情,试探道,“还看吗?”
沈自钧摇头,他虽然对谢谨言感兴趣,可是对他的“身体”绝对没有兴趣!如此“细致”的观察,他接受不了。
能狠心拿自己身体做标本的人,不是怪人,就是狠人。
无论哪一种,都令人不舒服,敬而远之。
这也正是谢谨言的用意。
确信沈自钧对“人体解剖”失去兴趣后,他满意地收好显微镜和装片,把书本整理归位,叮嘱道:“不要进书房。”
“说得好像里面有什么洪水猛兽。”沈自钧撇嘴,嫌弃地打量谢谨言,“一个醉汉的书房,能有什么阳春白雪?我还瞧不上呢。”
那最好了。谢谨言扶着门框走出去,勉强洗过脸,强压的倦意再掩藏不住,一双眼蓄满水汽,将近朦胧。
白日里争论的问题还没得到解决,他没有精神去理,软软倒在床上,伸手盖住眼睛,腰背的疼痛渐渐蔓延开,刺得他浑身不舒服。
身旁床垫低陷,沈自钧躺过来。
“你出去。”谢谨言闷声说。
沈自钧笑:“两个人挤一挤,有什么不行的?”
“你在旁边,我睡不着。”
“这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沈自钧嘲笑,“你当自己是赵匡胤,还是陈后主?”
“你有——”一只手压在唇上,截断后面一个“病”字。
“哎,好好说话。”沈自钧笑嘻嘻地趴过来,观察谢谨言,“你不戴眼镜,显得更秀气,年纪更小——别躲啊,你的眼睛,真是好看。”
谢谨言白了他一眼,愤愤转过去,背对着他。
“你耳朵后面是什么?红红的一片。”沈自钧又问。
谢谨言翻身而起:“你——”
“嗯?”沈自钧拖长声音,大有他再说某个句子,就要捂他嘴的架势。
谢谨言吞吞喉结:“你烦不烦。”
“问问而已,我们已经睡在一张床上,闲聊几句都不成吗?”沈自钧蹭过来,扳他的肩膀,“又是同事,又是室友,聊聊天呗?”
这人就是狗皮膏药成精,黏上了扯都扯不掉啊!
谢谨言暗骂自己倒霉透顶,摊上这么一尊瘟神,却慑于实力悬殊,不好撕破脸。静默半晌,闷闷地说:“似乎是胎记。”
“似乎?”沈自钧伸手,想要掰他的耳朵查看,被谢谨言打落。
“别动手动脚。”
“动耳朵就可以咯?”
“你这人,听不懂话吗?”谢谨言很烦,觉得这人毫无眼力见,自己这般冷漠了,对方还不厌其烦地撩拨。
沈自钧笑呵呵翻回去躺好:“听得懂,但是啊——谢谨言,我寂寞久了,就想找个人,说说话。”
谢谨言没有回答,在心里觉得这人睁眼说瞎话,两人虽然不熟识,但他听到同事们谈论过沈自钧,说他长得俊朗,性格活泼,嘴又甜,几个热心的老师甚至还给他介绍过对象。
真假且不论,就说那天,他喊石维敬“石哥”,见到自己,直接称师兄,叫得这么亲近,足见平日里人缘不会差,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寂寞?
“你睡觉不戴眼镜吗?”身后的人又开始找话说。
谢谨言觉得疲惫,反问:“你睡觉看书吗?”
“不看。”
“不看还戴什么眼镜。”谢谨言没好气,“关灯,睡觉。”
醉酒的人,半夜容易惊醒,对于谢谨言这样浅眠的人来说更是如此。三点半左右,他辗转醒来,口干舌燥,头痛欲裂。
沈自钧高枕而卧,双手交叠枕在脑后,神色惬意。
睡眠好到令人嫉妒。
谢谨言轻手轻脚下床,倒杯水,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了。透过阳台,可以看到庭院里一株根深叶茂的梧桐树,枕着夜色,枝叶舒展。
夜风飒飒吹过,梧桐叶窃窃私语,带来星辰的眠歌。
当初选择住在梧桐栖,就是喜爱这棵梧桐,枝叶繁茂,郁郁葱葱。夏织翠荫,秋铺金毯,飒飒疏阔,自在悠然。
还记得曾跟随老教授外出采样,寂静的山岭中,松涛林海,逶迤重峦,修狭的光影透过枝梢,投下千万丝缕。穿过翠色光影织就的帷帐,山坡上,一伞青黛遮天蔽日,撑开磅礴绿荫。
“当年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还是个小伙子,这棵树就在这里。”老教授笑吟吟指给弟子们看,“如今它还是这么精神,我已经老啦!”
当初的自己,是怎样做的?似乎有感慨,但印象最深的,是自己跟随老教授,走上前去,抚摸皴裂的树皮,掌心摩挲过道道纹路,似乎是岁月流淌的沟壑。
额抵树干,无声向这位岁月的见证者致意。
梦境里,似乎也见过如此繁茂的一棵大树,那棵树更为壮硕高耸,十人难以合抱,抬眼不见冠盖,在梦境里,也是顶天立地的存在。
余光忽然瞥见一道亮。
沈自钧的手机在茶几上充电,亮起的屏幕在夜色中有些刺眼,谢谨言拿过手机,随意一瞥。
似乎是催交话费的短信,这个沈自钧,肯定是误触了付费服务,或者用超了流量,才到月初,就欠费停机。
出门一趟,竟然逼得他解决了锁屏问题,就为了随心所欲玩手机,沈自钧对手机的痴迷,真是不像话。
谢谨言拿过自己的手机,准备给他充话费,这才再次想起,没存沈自钧的号码。
解锁,通话,谢谨言下意识点开拨号界面,心里忽然划过一丝异常。
解锁后的屏幕,是浏览器的搜索界面,搜索框里显示的文字,似乎……
明知不该窥探他人隐私,可是鬼使神差的,谢谨言觉得那行文字,十分眼熟。
犹豫再三,他打开浏览界面,搜索框里,赫然显示着“陆祈华 汇硕中学”的字样。
班长平日循规蹈矩,兢兢业业协助班级管理,好端端的,他搜索班长陆祈华做什么?
谢谨言心头升起疑云,疑虑如同火星,一旦迸发,再难遏制。
他点到搜索框,历史搜索记录里,喻宛宛、石维敬的名字赫然在列,他困惑地继续往下看,竟然看到自己的名字:
“谢谨言 汇硕中学”
“谢谨言 临城大学”
“谢谨言 临城大学研究生 汇硕中学教师”
“谢谨言 教师简历”
……
谢谨言骇然,短暂的震惊后,全身微微颤抖,他不敢相信,沈自钧竟对自己好奇到如此程度。
虽然因为失忆,情有可原,可是,为何要做到这样?
明明缠着自己问这问那,自己也告诉了他很多,他还有什么想问的?难道怀疑自己有所隐瞒?
被窥视的恐惧填塞心房,谢谨言攥住衣襟,静寂的客厅,心跳声愈发急促。
他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划动屏幕,将连串的“谢谨言”推出视线范围。
一行文字缓缓出现:
“做人需要注意的事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