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失落地撅起了嘴,哎呀呀地大声抗议:“才不要——那样的话,咱们不就见面更少啦?!”
这不是真正的理由——至少不是全部。
这种苦涩的感情,太宰治并不是第一回品尝到。
在他还在津岛家的大宅里当着小少爷时,他是见过厨房里的女佣如何半跪下来给自己的孩子擦汗,又半是怜爱半是责备地叫他不要到处乱跑弄脏了衣服,然后塞给他一块偷藏下来的点心的。
这就是嫉妒啊。
难道自己想当织田作的孩子吗?太宰治开玩笑地想。
织田作似乎察觉到了太宰治那潜藏的不安和落寞,转过了身,将手伸进衣兜里。
“不会啊,”他漂亮得不可思议的蓝眼睛——虽然织田作并不这么认为,他一直有种太宰治不能理解的谦逊,觉得自己相貌普通,无甚特别之处(太宰治:认真的吗,织田作?)——在夕阳的余辉中柔软得近乎朦胧,“你知道我住在哪儿,不是吗,太宰?”
他喊“太宰”的时候笑了起来,灰蓝色的眼眸一弯,稍稍抿起来的嘴唇是有点儿深的红色——说实话,那红色在太宰治看来有些艳丽了,让他时常有不必要的担忧,担忧织田作被不怀好意的人欺骗。
然而这个时候,太宰治却只顾盯着织田作的手,心脏“怦怦”跳个不停。织田作的另一只手抓住了太宰治的手——他的手那样暖和,几乎要烫伤他了——他的手指巧妙地挪动着,迫使太宰治慢慢摊开手掌。
太宰治很清楚织田作要做什么,巨大的惊惶击中了他,叫他身体一时发冷又一时发热。许许多多漫无边际的想法涌现,无一不是指向他和织田作,那是某种——很多种——悲观的预言,又或是明知不可能的狂想。
太宰治那可悲的胆怯再度发作了。这可笑的本能!叫他在肉/身的疼痛面前倔强,却又使他在柔软的感情面前畏缩。一种冲动——转身逃跑的冲动,与求生的欲望同时撕扯着他,叫他如遇见猫咪的仓鼠一般僵直地立在原地。
织田作望着他,那灰蓝色的,如同晨光下的海洋的眼睛,宁静地望着他。太宰治知道织田作在等待他的反应——甚至都不需要挣扎,只要稍微用力,织田作就会放手,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吗?就像以往那样继续下去吧。总有一天,他会失去织田作的,到那时联系越是紧密,疼痛就越是猛烈吧?
然而,他动不了。
他的手和脚宛如有了自己的意志,喉咙也吐不出拒绝的话语。
他就这样看着织田作将手从衣兜里拿出来,手指间捏着一把钥匙——织田作住处的钥匙。
红发男人把钥匙放在了他的掌心。
把他的屋子——他的家——他作为杀手可以毫不设防安然酣睡的地方,向他敞开。
太宰治一下子握紧了那把钥匙——握得太紧了,以至于手心感到了锐利的疼痛,这反而使他安心,有了确认的真实感。他飞快地挣开织田作的手,将钥匙连手一起塞入口袋里——虽然织田作绝不会收回这项权限,但他依旧克制不住地担忧起来。
他听见织田作说他原本想养条狗来着。
“我讨厌狗。”太宰治说。
这是他从没对织田作说过的话。
虽然对彼此来说都是珍贵至极的朋友,却从来没有坦率地表达过喜恶——除了对辣咖喱的执着和明确地“不杀人”的信条之外,织田作是个相当内敛的男人。
而太宰治,太宰治根本就是云雾一般捉摸不透,谁也不知道他的“喜欢”和“讨厌”到底是真是假。
啊啦,我不会对织田作撒谎的哦~
如果真有人胆敢就此询问这位“天生的黑手党”的话,或许会得到这样一个笑眯眯的回答吧。
“……养只猫也不错。”织田作道。
他们沿着街道,走在回家的道路上。
血腥气经久不散,曾经卖关东煮的小摊子不见了,只留下了一滩干涸的红黑色。
“像老师一样的猫咪吗?”太宰治奇异的,在这样的气味里放松下来。
“但我总是不在家,猫咪也会寂寞的吧?”织田作这样说着,声音是一如既往地宁定。
——真温柔啊。
太温柔了,织田作。
救助他人也好,收养孤儿也好,给予归处也好——织田作总是这样理所当然地做着他觉得应该做的事。
……这里是横滨,是港口mafia。
但没有关系,年轻的黑手党想着,我会保护好织田作的。
他如此傲慢又自信,如同钻石一般,闪闪发亮,熠熠生辉。